當最後一重幻境如破碎的琉璃般徹底消散,萬般虛影儘數歸於虛無,一道通往不可知更高處的階梯,無聲無息地浮現於林修麵前。林修深吸一口氣,毅然踏足其上,隻覺周身時空法則劇烈波動,眼前光影瘋狂流轉,待到一切穩定下來,他已然身處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之中。
這是一座極其恢宏卻又無比陰森的廟宇。
廟宇之廣闊,目力難及其邊界,唯有那高聳如雲的穹頂,投下令人窒息的陰影。支撐穹頂的是一根根需十人合抱的巨柱,柱身雕刻著無數扭曲、痛苦的生靈麵孔,它們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掙脫石壁發出哀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雜了陳腐香火與鐵鏽般的血腥氣息,吸入肺中,帶來一股詭異的灼熱感。廟宇內部的光源來自於虛空中自發搖曳的幽綠色燭火,它們無聲地燃燒,將斑駁跳躍的光影投射在牆壁和地麵上,更添幾分詭譎。
廟宇的最深處,一座魔氣森然的惡鬼塑像巍然坐落。這塑像高逾十丈,縷縷如有實質的黑色魔氣如同觸手般在塑像周身纏繞、蠕動,散發出令人神魂戰栗的壓迫感。
惡鬼塑像之前,設有一張高大的石座,一道模糊的人影端坐其上,其身姿籠罩在一片扭曲的光暈之中,難以窺其真容。石座兩旁,侍立著數道沉默的人影,如同泥雕木塑,氣息晦澀不明。而在塑像與高座前方的空地上,數十位身穿各色服飾、但麵容皆被奇異力量模糊化的修士,正姿態恭敬地紛紛參拜,動作整齊劃一,透著一股狂熱的虔誠。
就在此時,那貫穿了林修登塔之旅的古老聲音,再次毫無征兆地在他心間響起,蒼涼而悠遠:
“大道堅辛,苦修難成,偏鋒既得,心魔亦生。第六關,尋找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林修心中猛地一凜,疑問脫口而出。他環顧這詭異莫名的廟宇,感受著那惡鬼塑像散發出的不祥氣息,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這拜將之塔,越往上攀登,就越是偏離了單純關卡考驗的範疇。與其說是在設置障礙考驗闖關者,不如說更像是在引導他,去一步步見證某些被漫長歲月塵埃失落了的重要曆史片段。如果說眼前的場景,的確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件……
這個想法讓他心神激蕩,未及深思,眼前景象驟然破碎!
一股帶著濕土和草木清氣的涼風撲麵而來,耳邊傳來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林修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寂靜無人的曠野之中,頭頂是沉沉的夜幕,銀灰色的月光努力穿透薄薄的雲層和細密的雨絲,在泥濘不堪的小路上投下微弱而斑駁的光影。冰涼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帶來真實的觸感。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不耐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影狼,發什麼呆,快跟上。”
林修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穿鵝黃色錦袍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手持一把繪著青竹的油紙傘,眉目算得上清秀,但眉宇間卻凝聚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鷙之色,此刻正微微蹙眉看著他。林修感到這具身體不自主地微微躬身,用一種恭敬且略帶沙啞的嗓音答道:
“是!少主。”
那黃衣青年,見他回應,這才稍稍緩和了臉色,轉過身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去,嘴裡低聲抱怨著:“這鬼地方,陰冷潮濕,靈氣稀薄,本少爺是一刻都不想多呆。走快些吧,早些完事早些離開。若不是聽父親說,這次上麵的大人會有珍貴的功法賜下,對本門未來大有裨益,本少爺是絕不會再來此地的。”
林修此刻意識到,自己正依附在一個名為“影狼”的黑衣護衛身上,此人是眼前這位求道宗宗主之子居天予的貼身護衛。他一邊默默適應著這具身體的狀態,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環境,並嘗試著以護衛的身份,用不會引起懷疑的方式與居天予交談,旁敲側擊地探聽信息。
從居天予偶爾透露的零碎言語中,林修逐漸拚湊出一些關鍵信息:眼前這青年,身份尊貴,乃是此界三大一品宗門之一“求道宗”的少主。林修心念電轉:“求道宗……這與我在上一層幻境中所見的‘天符宗’,顯然是屬於同一時代的巨擘宗門。如此說來,這一層正在經曆的故事,與上層穆白叛宗的事件,在時間線上是完全能夠聯係上的!”這個發現讓他精神一振,仿佛在迷霧中抓住了一根線索。
此時,居天予已領著林修來到一株極其突兀的枯樹前。這枯樹不知死去了多少年月,樹乾粗壯得驚人,約需數人方能合抱,通體焦黑,枝椏扭曲斷裂,如同伸向天空的絕望手臂,在淒風苦雨中顯得格外瘮人。
居天予在枯樹前站定,臉上露出一絲混雜著厭惡與謹慎的神情。他收起油紙傘,任由細雨打濕華貴的衣袍,隨即雙手快速掐動一個複雜的法訣,然後毫不猶豫地咬破右手食指,將一滴殷紅的精血逼出,滴落在枯樹焦黑的樹皮上。緊接著,他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誦唱起一段拗口異常的咒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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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咒文的持續,林修清晰地感覺到四周的空間開始產生一種粘稠的波動,空氣中的雨絲仿佛遇到了無形的屏障,扭曲著改變了方向。片刻之後,枯樹前方的空間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道邊緣閃爍著不穩定符文、內部光影旋轉的巨大光門,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來。
居天予沒有絲毫遲疑,一步便踏入了光門之內,身影瞬間被吞噬。林修不敢怠慢,緊隨其後,也邁入了光門。
穿過光門的刹那,一股濃烈了數倍的血腥氣與一種古老岩石特有的陰冷氣息混雜在一起,撲麵而來。林修定睛看去,心中不由得一震——眼前赫然是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廟宇!其建築風格與先前幻境中所見的那座魔氣廟宇極為相似,但更加具體、真實。整座廟宇不知由何種岩石砌成,呈現出一種不祥的、仿佛浸透了鮮血的暗紅色,岩石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細密的、如同血管般的紋路,甚至在微弱的光線下,那些紋路似乎還在極其緩慢地搏動,顯得詭異無比。
廟宇的入口處並無任何守衛站立,但就在林修隨著居天予邁過那高大門檻的瞬間,他清晰地感覺到,至少有四、五道強橫無匹的神識如同冰冷的探針,從他們二人身上掃過。這些神識之強大,遠超林修以往見過的任何修士,給他的感覺,至少都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
林修心中駭然:“這裡究竟是什麼龍潭虎穴?化神期的修士,放在外界都是一方霸主,在此地居然僅僅是用作暗中看守門戶的存在?”這背後的勢力,簡直難以想象。
這座血紅色的廟宇內部,死寂得可怕。除了他們二人的腳步聲在空曠得能產生回音的廊柱間回蕩之外,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沒有風聲,沒有蟲鳴,甚至連自己的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這種絕對的寂靜,反而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兩人沿著一條筆直而寬闊的、由同樣暗紅色巨石鋪就的甬道一路深入,沿途沒有遇到任何其他修士,也沒有看到任何裝飾或者神像,隻有冰冷的、仿佛活物般的牆壁。
終於,他們來到了廟宇的內殿。內殿的地麵中央,鐫刻著一個巨大的、占據了幾乎整個視野的符號。那是一個等邊三角形,線條粗獷而古老,三角形內部,填充著一個不知名符號。
居天予顯然是熟門熟路,他徑直走到三角形符號的中央站定,然後轉過身,麵對高座方向,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奇異的、帶著某種獻祭意味的禮拜姿勢,身體微微前傾,頭顱低下。
林修不敢有異,連忙依樣畫葫蘆,也擺出了同樣的姿勢。
就在他姿勢擺好的那一瞬間,地麵上的三角形符號驟然亮起一道刺目的血光!林修隻覺一股強大的空間撕扯之力傳來,身體仿佛被強行塞入了一條狹窄的管道,眼前血光充斥,短暫的眩暈感襲來。
待到這不適感消失,林修發現自己和居天予已經身處一個更加宏偉、更加空曠的圓形廳堂之中。
這廳堂的規模比之前的外殿還要巨大,穹頂高不可見,仿佛直接連接著星空。廳堂內彌漫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強大威壓,空氣中仿佛流淌著實質般的法則力量。此刻,廳堂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粗略一看,至少有數十人之多。
這些人打扮各異,有道袍鶴氅,有僧衣袈裟,有武將鎧甲,也有文士長衫,甚至還有一些身穿奇裝異服,不似人族的存在。他們按照某種嚴格的等級秩序,分彆肅坐在廳堂兩側的石座上,無人交談,氣氛凝重。
而在廳堂的最內側,那座高高在上的石座上,一道身穿明黃色袍服的身影安然端坐,其麵容依舊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所模糊,讓人無法看清。在這黃袍身影的背後,正是那座之前在幻境中的惡鬼塑像!此刻近距離觀看,那塑像帶來的視覺衝擊力和精神壓迫感更是成倍增長,仿佛那惡鬼隨時會活過來,擇人而噬。
更讓林修心神俱震的是,他敏銳地感知到,這廳堂之內除了他和居天予之外,所有存在的修為,都達到了一個令他仰望都覺困難的恐怖境界!煉虛期!這數十人,竟然清一色全是煉虛境界以上的大能!更有十餘人的氣息,如同深淵瀚海,完全感覺不出其深淺邊界,隻怕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大乘期修士!
數十位煉虛境大能,十餘位大乘期老祖!這樣一股力量,已經遠遠超越了外界任何一個單一的一品宗門所能擁有的極限!可以說,放在任何時代,這都是足以顛覆、重塑整個人族修真界格局的恐怖力量!
而且,更讓林修感到背脊發寒的是,他居然在這群絕世強者之中,發現了幾個熟悉的麵孔!
第一個,是他在第三層幻境中見過的那個道士,那位輪回大道的掌握者!但此刻,他身上散發出的道韻波動,比之第三層時強大了何止百倍,那輪回氣息在他身後幾乎凝成了實質的光輪,緩緩旋轉,生滅不息。這,絕非分身或幻影,極有可能是其本體!
第二個,是天符門的叛徒,穆白!他坐在右側靠前的位置,臉色平靜,眼神深邃,與當初在幻境中見到的那副叛逃時的模樣已然大不相同,氣息強大了太多。
第三個,是當初和穆白一同出現,對雲清上人出手的那個仇姓老者!他坐在穆白身旁,閉目養神。
第四個,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林修當初在天星道人的命運囚牢幻境中,曾見過幾個手臂上紋著詭異鬼頭圖案的修士。此刻,在廳堂較為角落的位置,一個身材魁梧、留著光頭的大漢,正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一柄匕首,而他粗壯的手臂上,赫然紋著一個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獰惡的鬼頭圖案!
所有這些發現,如同道道驚雷,在林修的腦海中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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