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心人？"陸九章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特的、算珠碰撞般的清晰節奏，穿透杖陣的殺氣和慧通的嘶吼，""一葉居士"？戶部侍郎張廷玉，字"一葉"！"聽鬆客"？兵部職方司主事陳鬆年！"南山樵"？工部營造司郎中樵德海！"北海翁"？前禦史、現賦閒在家的翁北海！"
他每念出一個名字，慧通舉著冊子的手就微不可察地顫抖一下，臉上的得意如同冰雪消融，被越來越濃的驚駭取代！這些化名背後的真實身份，竟被對方如數家珍！
"好一個"功德簿"！"陸九章指尖在算盤橫梁上猛地一撥，算珠碰撞，發出清脆的"啪嗒"聲，如同敲響了喪鐘，"依我看，此乃"贓銀周轉之賬"！"
他無視周圍虎視眈眈的毒刺禪杖，目光如電，掃過那紫色賬冊，口中清晰吐出的話語，卻充滿了變形而精準的財會黑話：
"鐵佛寺先將香火供奉的三成轉入聚寶盆錢莊，這是第一層偽裝！"
"錢莊再拆分銀兩，化整為零轉入官員親屬的商號——錦繡綢緞莊是張侍郎妻弟所有，四方米行背後是陳主事的管家，鼎盛車馬行東家乃樵郎中的小舅子，此為第二層掩飾！拆分本身又添迷霧，是第三重障眼法；資金在商號間空轉虛耗，製造合法損耗假象，便是第四重遮掩！"
陸九章聲音陡然拔高，如利劍出鞘直指核心："最終這些不義之財經商號"合法"采購軍械糧秣，轉入地軸鹽號——那正是九幽盟的第五重掩護！五重偽裝層層嵌套，好一條瞞天過海的贓銀暗道！"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慧通因震驚而扭曲的臉："更可笑的是這賬上的物產調度！"陸九章的手指精準地點在賬冊某一欄，"寺後佛塔七座，近四成年久失修，閒置空置！卻年年虛報"修葺費用"高達五百兩雪花銀！這筆虛耗之銀，最終都流向了哪裡？"他指尖的算珠猛地一頓，發出"錚"的一聲震鳴，宣告著最終的審判："都成了給你們那位"九千歲"的孝敬！一邊周轉贓銀，一邊虛報名目，禪師，你這賬做得，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住口！妖言惑眾！給我殺了他！撕了他的嘴！"慧通如同被徹底剝光了偽裝的野獸，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儘，隻剩下癲狂的殺意！高舉賬冊的手猛地指向陸九章！
"吼！"
二十名武僧齊聲怒吼，羅漢陣瞬間催動到極致！二十根淬毒骷髏禪杖再次爆發出淩厲無匹的殺機，如同二十條暴怒的毒蛟，撕裂空氣，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朝著陸九章瘋狂絞殺而來！杖影如山，毒芒如海，誓要將這洞穿他們秘密的人徹底淹沒！
禪杖組成的死亡風暴已至眼前，腥風撲麵，毒刺的幽藍寒芒幾乎刺入瞳孔！
唐不語目眥欲裂，狂吼著揮刀試圖救援，卻被三根從刁鑽角度刺來的禪杖死死纏住，自身難保！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片淬毒的死亡之網，瞬間吞噬了陸九章的身影！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刹那！
陸九章動了！
他沒有格擋，沒有閃避，甚至沒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致命毒刺！
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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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幽冥簿》的手猛地一揚，將簿子高高拋起！同時，另一隻手中那架小巧的黃銅算盤，被他以一股巧勁，如同投擲暗器般，朝著地宮頂部那刻滿《金剛經》的巨大石壁，狠狠甩了出去！
算盤旋轉著飛上半空，在昏黃的酥油燈光下劃出一道黃銅色的弧光！
就在算盤飛至最高點、即將撞上石壁的瞬間，陸九章口中一聲低喝，如同驚雷炸響：
"算定乾坤！破陣！"
他屈指，對著空中旋轉的算盤，隔空猛地一彈！
"嗡！"
一道無形卻淩厲如實質的內勁破空而出，精準地撞擊在算盤的橫梁之上！
"劈裡啪啦！"
一陣密集如驟雨打芭蕉般的脆響驟然爆發！算盤橫梁上，整整七顆深褐色的黃銅算盤珠，被陸九章這隔空一指蘊含的精妙勁力同時震飛激射而出！
七顆算珠，並非雜亂無章！它們在空中劃出七道玄奧莫測的軌跡，如同被無形的星辰之力牽引，瞬間排布成一個勺子狀的奇異陣列正是北鬥七星之形！
而它們激射的方向，並非攻擊任何人，而是直射向石壁上刻著的《金剛經》經文區域！
更詭異的是，這七顆算珠的軌跡，仿佛經過了最精密的計算，在射向石壁的途中，恰好穿過了矮幾旁那盞搖曳不定、火苗跳躍的酥油燈！
噗！噗！噗！噗！噗！噗！噗！
七點微弱的火光，瞬間附著在七顆激射的黃銅算珠表麵！銅珠光滑如鏡，瞬間將豆大的燈火光芒，數倍、數十倍地反射、放大！
七道被放大了無數倍、凝練如實質的金色光柱，驟然在昏暗的地宮中亮起！如同七柄從天而降、撕裂黑暗的神罰之劍！
光柱不偏不倚，精準無比地投射在石壁那片刻著《金剛經》的區域！更準確地說，是投射在經文中，那個被鑿得明顯比其他字深了許多的
"貪"字之上！
"滋啦！"
如同滾燙的烙鐵印上冰雪！七道凝聚了燈火之力的金色光柱彙聚於一點，狠狠灼燒在那個深凹的"貪"字之上！
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那深凹的石壁，竟瞬間亮起無數道細密、扭曲、如同血管般蔓延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以"貪"字為中心，瘋狂地向四周擴散、交織、蔓延！
眨眼之間，一幅巨大、複雜、充滿了古老蠻荒氣息的圖畫在經文石壁上顯現！暗紅色磷光線條勾勒山川走向，與《幽冥簿》夾層的朱砂圖如出一轍卻更為詳儘，標注著黑風寨、惡鬼灘等血腥節點，箭頭最終彙聚向骷髏標記的九幽盟總壇！其中"雲夢澤"三字被粗線圈出，旁有根須如骨的草藥圖案，山川間更以小字標注著交易分贓的數額、時間與代號！
九幽盟的《分贓圖》！它竟一直以這種方式，隱藏在佛門《金剛經》的"貪"字之下！被這七珠聚光、以光顯影的玄妙手段，徹底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
整個地宮，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的喊殺聲，所有的禪杖破空聲，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二十名凶神惡煞的武僧，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高舉的骷髏禪杖僵在半空，毒刺的幽藍光芒在石壁上那幅巨大、猙獰、散發著濃烈血腥邪氣的分贓圖映襯下，顯得如此可笑而無力！他們冰冷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無法理解的驚駭。
唐不語張大了嘴，忘了揮刀，忘了呼吸，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著那幅由光在石壁上"燒"出來的邪異圖卷，腦中一片空白。那株扭曲的骨形草藥圖案，讓他瞬間聯想到藥王幫那些被九幽盟掌控的陰毒手段！
慧通禪師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雷霆狠狠劈中！他高舉著那本紫色賬冊，手臂僵硬得如同石雕，臉上所有的癲狂、殺意、陰狠，在石壁分贓圖顯現的瞬間，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徹底碎裂！隻剩下無邊的、如同深淵般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那幅圖...那幅隻有九幽盟核心才知道的、象征著滔天罪惡和潑天財富的圖...尤其是那株代表“藥債”核心的骨形草藥標記...竟然...竟然以這種方式...在佛祖的經文下...被照了出來？！
陸九章冰冷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寒泉中撈出，清晰地響徹在死寂的地宮中，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
"慧通！你以為毀掉賬冊，就能銷賬？就能瞞天過海？"他緩緩抬起手，指向石壁上那幅巨大的、由他算盤珠光投射出的分贓圖，指尖仿佛凝聚著洞穿一切虛妄的力量，"賬冊可毀！但這些算珠記得清清楚楚！"
他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掃過那些因震撼而僵立的武僧，最終定格在慧通那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的臉上。
"羅漢陣？毒龍刺？"陸九章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冰冷的嘲弄，"不過是朽木堆砌的虛設之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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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陸九章並指如劍，體內真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精純的內力如同精密的算籌，瞬間劃分為截然不同的兩股！
一股，沉凝如山嶽，厚重磅礴，穩守本源！
一股，飄忽如流水，靈動迅疾，借勢化力！
他瞬間明悟：這些禪杖與寺中佛塔構件同出一源，本該用那筆銀子定期維護加固的關鍵部位，早已因貪墨而疏於保養，內部必然存在鏽蝕甚至細微裂痕！這，就是最大的破綻，最致命的弱點！
"嗤！嗤！嗤！嗤..."
尖銳到刺破耳膜的厲嘯聲驟然響起！陸九章的指尖，仿佛射出了無數道無形無質、卻又凝聚到極致的淩厲氣勁！這些氣勁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精準無比地跨越空間，瞬間擊中每一根禪杖中段那碗口大小的金屬關節環！氣勁的屬性至柔至韌，正是那股靈動真氣的精髓它並不正麵硬撼，而是如同流水滲透縫隙，精準地找到了那些因"壞賬"而存在的薄弱點！
"叮！叮！叮！叮..."
密集如爆豆般的脆響連成一片！二十個金屬關節環，被那無形氣勁擊中，竟同時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
"哢嚓！哢嚓！哢嚓..."
令人牙酸的金屬斷裂聲緊隨其後！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那二十根堅固無比、足以開碑裂石的熟鐵禪杖，竟如同被無形的巨力從中硬生生拗斷！沉重的杖尾部分猛地向下砸落！
"啊！呃！噗通！"
慘叫聲、悶哼聲、重物墜地聲瞬間響成一片！
二十名武僧正全力維持陣勢，將全身力道灌注於禪杖，準備發出致命一擊！這突如其來的、源自自身武器的"反噬"，完全超出了他們的預料和理解！沉重的杖尾狠狠砸落，有的砸中他們自己的腳背，骨頭碎裂聲清晰可聞！有的砸在石板上，碎石飛濺，反震之力讓他們手臂劇痛，虎口崩裂！更有甚者，被那失控下砸的杖尾帶得重心全失，如同滾地葫蘆般狼狽摔倒！
僅僅一瞬！
那看似無懈可擊、殺氣騰騰的羅漢毒刺陣，竟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毒蛇，瞬間土崩瓦解！二十名武僧東倒西歪，慘嚎連連，手中的禪杖要麼從中斷裂，要麼脫手飛出，叮叮當當地滾落一地！毒刺的幽藍光芒在混亂中閃爍，卻再也構不成絲毫威脅！
地宮內一片狼藉，隻剩下武僧痛苦的呻吟和斷裂禪杖滾動的聲響。
唐不語徹底看呆了，手中的刀都忘了放下，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鴨蛋。這...這是什麼神仙手段？！隔空斷杖？算盤珠能照妖？宗主他...他還是人嗎？！
慧通禪師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他手中那本象征著"清白"的紫色賬冊，無力地滑落在地，發出沉悶的聲響。他所有的倚仗，所有的偽裝，在這摧枯拉朽的破局麵前，被撕扯得粉碎！他死死盯著石壁上那幅巨大猙獰的分贓圖，又看看滿地哀嚎的弟子和斷裂的禪杖，最後，那死灰般的目光緩緩移向一步步朝他走來的陸九章。
陸九章踏過滿地的狼藉，青衫拂過斷裂的禪杖和翻滾的算盤珠，停在了慧通麵前三步之遙。昏黃的燈光映著他沉靜的麵容，那雙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洞徹一切虛妄。
"虎威堂的"暗花"，"陸九章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宣判般的重量，目光如刀，刺向慧通因絕望而劇烈顫抖的寬大僧袖，"繡得倒是隱蔽。可惜，再厚的偽裝，也包不住這衝天的罪孽臭味！"
慧通的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的駱駝，他眼中最後一點光亮徹底熄滅，隻剩下無邊的死寂和一種瘋狂的決絕。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陸九章，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異聲響，那是一種瀕死野獸的嘶鳴。
"嗬...嗬...陸九章...你贏了？"慧通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扭曲的笑意和深入骨髓的怨毒，"你...你以為...這就...是全部？"他枯瘦的手猛地抬起，不是攻擊，而是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顫抖地指向地宮深處那片更加濃稠、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
"真正的...幽冥...總簿...在..."慧通的眼中爆發出最後一絲詭異的光彩，仿佛要將這個秘密當作最惡毒的詛咒，烙印進陸九章的靈魂，"在...雲夢澤...藥債連骨...連...骨..."
話音戛然而止！
慧通那指向黑暗的手指猛地僵住！他布滿皺紋的臉龐瞬間因極致的痛苦而扭曲變形！一股濃稠得發黑的血沫，如同噴泉般從他大張的口中狂湧而出！
"噗！"
血沫混合著破碎的肉塊，濺落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滋滋"聲他竟然在最後關頭，用儘殘存的內力，狠狠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呃...嗬..."慧通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劇烈地抽搐著，眼珠瘋狂上翻，露出大片恐怖的眼白。他枯瘦的手指還僵硬地指向地宮深處，身體卻如同腐朽的枯木，轟然向前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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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沉重的軀體砸在地麵，濺起一片灰塵。鮮血從他口中汩汩湧出，迅速在身下蔓延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一代高僧，鐵佛寺武僧之首，就此氣絕身亡！以最慘烈、最決絕的方式，斷絕了最後一絲線索！
地宮內，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隻有酥油燈芯燃燒發出的細微劈啪聲，以及地上斷裂禪杖偶爾滾動的輕響。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腐骨瘴的甜腥和檀香的沉悶，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詭異氣息。
唐不語看著慧通倒下的屍體，又看看那指向黑暗深處、被血泊浸染的枯手，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宗...宗主...他...他剛才說...真正的幽冥總簿...在...雲夢澤？還有...藥債連骨？"他下意識地看向石壁分贓圖上那個醒目的"雲夢澤"標記和旁邊那株猙獰的骨形草藥圖。
陸九章沒有回答。他緩緩蹲下身，目光落在慧通那摔倒在地、至死仍緊握成拳的右手上。一絲極細微的、不同於念珠的玉質光澤，從慧通緊握的指縫間透出。
陸九章伸出手，指尖灌注了一絲柔勁，輕輕掰開了慧通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僅有拇指指節大小的玉珠，滾落在他掌心。
玉珠呈深沉的墨綠色，質地溫潤，顯然並非凡品。更引人注目的是，珠身之上，用極其精細的刀工，陰刻著三個細如蚊足、卻清晰無比的古篆小字：
雲夢澤！
而在玉珠的底部，還刻著一個極其微小的圖案一株形態扭曲、根須虯結如人骨的奇異草藥！那形態，與石壁分贓圖上“雲夢澤”旁的骨形草藥標記，以及慧通臨死前嘶吼的“藥債連骨”之語，完美呼應！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泥土腥氣和奇異草藥苦澀的微弱氣息，從玉珠上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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