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深處,鐵血旗新辟的藥庫像隻擱淺在沼澤裡的巨蚌,空氣粘稠得能擰出黑水。陳年當歸的黴味、陳皮的酸腐氣、還有雲夢澤特有的淤泥腥甜,在昏暗空間裡發酵成一壇沉甸甸的"歲月濃湯",壓得人鼻毛都打卷。二十來具高大的烏木藥架頂天立地,架上塞滿貼著泛黃標簽的陶罐與麻袋,活像沉默巨獸露出的肋骨。從高處氣窗漏下的光柱中,無數藥粉塵埃正跳著癲狂的狂舞,在晨風中打著旋兒緩緩沉降。遠處隱約傳來沼澤地特有的水鳥哀啼,更添幾分陰森。
庫房門口,陸九章背對這壇"濃湯"而立,晨風掀起他青衫下擺,露出裡麵月白中衣的邊角。他指間撚著那張蓋著刺眼菩提印與"九千歲"三字的殘頁,指腹淡金氣勁如細蛇遊走,細細摩挲著紙纖維——這觸感,比青樓姑娘的水綾帕子還講究。
"鐵佛寺特供的"功德箋","他低沉道,氣音震得殘頁微微發顫,轉頭對身側洛清漪晃了晃紙片,"墨裡摻了足金粉,紙漿混了三年生菩提葉末,摸上去跟摸寺廟裡的鎏金佛像似的。"他用小指指甲輕輕刮過血印,"這血印...是真印,摻了朱砂和寺裡的晨露,造假的沒這手藝。"說著將殘頁折成巴掌大的方塊,塞進貼身薄銅夾裡,那銅夾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此物直指鐵佛寺中樞,比你我上次抄的那本《藥王經》有用多了。藥庫事了,鐵佛寺之行,咱們得跟趕廟會似的,刻不容緩。"洛清漪清冷眸子掃過藥庫深處,長睫微顫如蝶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發間銀簪反射的光比她的眼神還冷。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陸九章去年生辰送的平安扣,此刻玉溫透過絹帕傳來,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唇線卻抿得更緊了些,似在無聲擔憂前路凶險。
陸九章抬腳邁入庫房,青衫在這灰撲撲的背景裡乾淨得像塊剛裁好的宣紙。三十個鼓囊囊的麻袋在中央碼成小山,袋口火漆封著"藥王幫專供"的朱紅印記,那印記紅得發紫,倒像是誰把朱砂硯台直接按了上去。
"陸先生,您瞧您瞧!"一個乾癟得像被曬了三年的橘皮的老頭"嗖"地從麻袋堆後陰影裡鑽出來,臉上堆著能夾死蚊子的褶子笑,露出的黃牙搖搖欲墜,說話時都怕它們集體跳樓。庫房深處漏下的光柱恰好斜照在他油亮的禿頂上,映得汗珠像劣質珍珠般滾動。他便是庫房管事"藥老鬼",三角眼滴溜亂轉,活像兩隻剛偷吃完香油的耗子。手裡托著一杆鋥亮銀秤,秤杆上的星花被擦得比他的牙還亮,"上好的雲夢甘草,藥王幫直供!您聞聞這味兒,正宗雲夢水土養出來的,品質絕對沒話說——比小老兒的命還靠譜!"說著便要往陸九章鼻下湊,枯瘦的手腕卻在半空微不可查地頓了頓。
陸九章眼皮都沒抬,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釘在麻袋上。他伸出兩指,指甲在其中一個麻袋口輕輕一劃——沒帶刀,可那動作比刀還利落。"嗤啦"一聲輕響,麻布像被撕開的情書般裂開道口子。他探手進去,跟摸魚似的抓出一把"上等甘草",動作慢得像在品鑒什麼稀世珍寶。指腹摩挲著沙礫的粗糙質感時,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蹙——弟兄們拿命換來的軍餉,竟被如此克扣。
攤開掌心。幾根細瘦得像營養不良的柴火棍似的甘草,可憐巴巴地混在一堆粗糙暗黃色沙礫裡,沙礫顆顆飽滿,陸九章聲音不高,卻像算盤珠子落在玉盤上,在這死寂的庫房裡清晰得瘮人。他手腕一翻,沙礫和劣質甘草簌簌落下,在地上砸出個小小的沙坑,"這哪是甘草,分明是沙礫之中,僅寥寥數根甘草混雜其間。"
藥老鬼臉上的褶子笑瞬間僵住,跟被凍住的豬油似的。他連忙搓著手,乾笑兩聲,聲音比漏風的風箱還難聽:"哎喲陸先生,您這就外行了不是?這...這雲夢澤甘草天生帶點"土性",沾些泥土氣息!藥效一點不打折!再說了,藥王幫出貨量大,路上顛簸,難免...難免有點"土特產"跟著混進來嘛!您就當買甘草送沙子,實惠!"
"損耗?"陸九章唇角勾起個涼颼颼的弧度,"損耗到賬麵上,倒是比廟裡的菩薩還分毫未損。"他目光轉向那杆亮閃閃的銀秤,眼神跟手術刀似的,"我倒好奇,這秤稱出來的百斤,實重能有幾何?彆是跟戲台上的花臉似的,看著威風,實則虛胖。"
藥老鬼心頭"咯噔"一下,像揣了隻兔子般怦怦直跳,臉上卻強裝鎮定,拍著胸脯道:"自然是足斤足兩!這秤可是"公平記"出的,百年老字號,童叟無欺!陸先生若不信,當場驗看!"說著跟變戲法似的掏出個木勺,舀起一勺甘草混沙礫,"嘩啦"倒進秤盤,動作快得像是怕慢一秒就露餡。
秤杆"吱呀"一聲抬起,藥老鬼手指哆哆嗦嗦地移動秤砣,那秤砣滑溜溜的,跟抹了油似的。
"您瞧您瞧!平了平了!"藥老鬼指著秤杆上的星花,語氣篤定得像是在宣讀聖旨,"不多不少,整一百斤!老天爺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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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章目光落在那過於圓潤光滑的秤砣上——正常秤砣哪有這麼滑溜?跟被人天天盤過似的。他右手袖袍下隱蔽一拂,一股柔韌內力跟長了眼睛似的彈出,輕輕拂過秤砣表麵,那感覺,比拂過絲綢還輕柔。
一股細微滯澀感傳來,像是摸到了什麼黏糊糊的東西——灌鉛的秤砣,果然藏不住貓膩。
"秤砣灌鉛。"陸九章聲音平靜得像塊冰錐,"每稱百斤,實重不過七十斤。藥管事,你這"損耗",算盤打得比當鋪掌櫃還精。"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著麻袋,篤篤聲在死寂庫房裡格外清晰,"這是你與藥王幫分贓的暗記?還是說,背後另有位"九千歲"在數錢?"
"你...你血口噴人!"藥老鬼尖聲叫道,聲音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陡然拔高,枯瘦的手死死攥住銀秤秤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額頭瞬間滲出黃豆大的冷汗,順著橘皮似的皺紋往下淌,在下巴尖彙成水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圓點。三角眼裡的慌亂藏都藏不住,卻仍強撐著挺起佝僂的背,"我這秤用了十幾年!從無差錯!你...你休要在此汙人清白!我要去洛澤主那裡告你誹謗!"
"清白?"陸九章像沒聽見似的,轉身走向旁邊堆滿賬冊的木桌。他修長手指翻動《采購賬》頁,動作從容得像在撥算珠,每一頁都翻得整整齊齊,比賬房先生還講究。
指尖精準點在記錄"雲夢甘草"的地方,那墨跡還帶著點油光,像是剛寫上去沒多久。
"采購價,每擔紋銀八兩五錢。"陸九章聲音沒什麼起伏,跟念菜名似的,"上月聽雨樓藥市,同品質甘草均價幾何?我記得前兒個還聽賬房念叨來著。"
旁邊年輕賬房學徒跟被針紮了似的蹦起來,連忙翻開隨身小冊子,聲音清脆得像敲竹筒:"回先生!聽雨樓藥市上月掛牌,上等雲夢甘草,均價七兩一擔!三等品才五兩!這價格比咱們進的便宜快兩成呢!"
"高出市價近兩成。"陸九章指尖輕敲數字,"好大的手筆,這是把鐵血旗當肥羊宰啊。"
他目光掃過付款記錄,眉頭越皺越緊——每筆貨款都分兩筆記錄:一筆數額較大的規規矩矩記入"明賬",收款人明明白白寫著"藥王幫";另一筆數額稍小卻鬼鬼祟祟記在"暗賬"項下,接收方隻寫著"內付"二字,跟做賊似的。
"一筆明賬,一筆"暗賬"。"陸九章抬頭,目光如寒冰鎖定藥老鬼,那眼神冷得能把三伏天的蚊子凍成冰雕,"這"暗賬"銀子,流去了哪裡?是填了你的私囊,還是填了某些戴著佛珠的"高僧"的貪念?"
藥老鬼臉上血色褪得比被扒了皮的兔子還快,瞬間變得死灰一片。當陸九章指尖劃過一張邊緣被蟲蛀蝕得厲害的付款票據——票根處"鐵佛寺功德庫"的朱印雖模糊卻依稀可辨時,他喉嚨裡突然發出嗬嗬的怪響,像是被人扼住了脖頸。眼中突然爆發出困獸般的瘋狂,跟驚弓之鳥似的猛地後退兩步,後腰重重撞在麻袋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夠了!姓陸的!你彆給臉不要臉!"他跟被踩了尾巴的野豬似的嘶吼,全身的恐懼"唰"地轉化為暴怒。他猛撲向前,雙手跟鐵鉗似的狠狠抓住賬台邊緣,使出畢生力氣向上掀——那架勢,像是要把整個鐵血旗都掀翻!
"轟隆——嘩啦!"沉重木桌被掀了個底朝天,賬冊、筆墨、算盤跟天女散花似的飛濺,紙張漫天飛舞,墨汁濺得跟水墨畫似的,算珠"劈裡啪啦"滾落一地,彈到麻袋上的聲音比鞭炮還響。
"洛澤主若信你這賬房先生,遲早被賣了還幫著數錢!"藥老鬼喘著粗氣,雙目赤紅得像燒紅的炭球,指著陸九章破口大罵,唾沫星子飛得比暗器還遠。
混亂中,陸九章目光穿透漫天飛舞的紙片,像鷹隼鎖定獵物般盯住一張飄落的票據。那票據蟲蛀最嚴重的一角"啪嗒"碎裂脫落,露出了下層——赫然烙印著一個清晰印記:猙獰骷髏頭纏繞著九條吐信毒蛇,那蛇眼綠得像淬了毒的翡翠!他指尖猛地收緊,紙張邊緣在掌心硌出深深的折痕,三年前血狼口弟兄們中毒慘死的景象突然撞入腦海,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九幽盟!這閻羅殿的爪牙,居然把手伸到藥庫來了!
陸九章瞳孔驟縮如針!寒意像冰水順著脊椎骨爬上後腦,激得他打了個冷顫——這可比摸到冰塊還涼!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算盤,龜蛇圖騰的紋路硌著掌心,那是冷千絕在血狼口拚死護下的信物,此刻卻像在提醒他:九幽盟的陰影從未遠離。
"嗚——!"尖銳口哨聲從藥老鬼嘴裡尖嘯而出,跟被踩了脖子的夜貓子似的,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疼!
哨音未落,庫房高處房梁陰影裡,四道黑影"唰"地彈射而出!動作整齊劃一得像演練過千百遍,帶著死亡氣息直撲陸九章!人在半空,手臂"唰"地揮動,四道致命烏光撕裂空氣,速度快得能劃破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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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骨瘴毒鏢!此物見血封喉,比砒霜還毒,上次鐵血旗有個弟兄就是被這鏢蹭了下,手指頭當場就爛掉了!
陸九章眼神一凜,腳下步伐"唰唰"交錯變幻,青衫留下一串虛實殘影,身形飄忽如鬼魅。同時右手袖袍"呼"地猛拂,渾厚內力"轟"地洶湧而出,像張開一堵無形氣牆,擋在身前!袖中暗袋裡的算珠被內力震得輕響,那是他特意改裝的暗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用——他不想讓弟兄們看到自己暗藏殺器的模樣。
"叮!叮!叮!叮!"四聲細微卻清脆的金鐵撞擊聲!毒鏢被內力精準掃中帶偏,"嗖嗖"釘入周圍麻袋和木架!有一枚擦著藥老鬼耳邊飛過,"噗"地釘在木柱上,尾羽還在"嗡嗡"發抖,嚇得他"嗷"一嗓子癱軟在地,跟堆爛泥似的。
四黑衣人一擊不中,空中居然詭異折轉,像四隻大蝙蝠,落地悄無聲息,呈扇形圍住陸九章。他們全身裹著緊身黑衣,隻露一雙毒蛇般冰冷的眼睛,手裡短刃反握,刃口淬著幽藍的毒光,在庫房光柱中閃得人心頭發麻。殺意像冰冷潮水般湧來,陸九章甚至能聽見他們喉間壓抑的喘息,那是常年浸淫殺戮的人才有的死寂氣息。
"好!好得很!"陸九章看著圍上來的死士和癱軟的藥老鬼,臉上露出一抹冰冷譏誚,跟寒冬臘月的冰花似的。左手"唰"地探出黃銅算盤,那算盤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算珠顆顆飽滿。右手食指在算盤邊緣玄武圖騰上輕輕一拂,那動作,像是在給老朋友打招呼。
他對著藥老鬼,聲音清晰得像撥算珠,一字一句砸在地上:
"藥王幫,"陸九章指尖在賬冊上重重一點,墨字仿佛都被戳得跳起來,"打著"專供優質藥材"的金字招牌抬價,高出市價近兩成。這哪是做生意,分明是拿鐵血旗當冤大頭宰——比青樓的頭牌還敢開價!"
"你藥老鬼,"陸九章目光轉向癱軟的老頭,聲音像磨過的刀鋒,"利用灌鉛銀秤玩"短斤少兩"的把戲,每百斤克扣三十斤,活生生從鐵血旗嘴裡摳出三成差價填自己腰包。這三年來,你腰包裡的銀子,怕是比你臉上的褶子還多吧?"
"剩下七成差價,連同那些見不得光的"暗賬"銀子,"陸九章話鋒一轉,目光如兩道利劍直刺藥老鬼,"通過什麼"內付""私轉"的隱秘路徑,最終流向——"他拖長語調,看著藥老鬼的臉從死灰變成鐵青,"藥老鬼!說!是不是藥王幫在雲夢澤的總掌櫃?!"
"這便是"貨銀賬三不對榫"!"陸九章屈指在算盤上"劈啪"一撥,算珠蹦跳間帶出賬房術語,"藥材標著"上等甘草",銀錢付著"天價貨款",賬目記著"暗賬內付"——三樣對不上號,比賭場的假賬還混賬!分明是暗中輸送利益的門道,當我們是傻子不成?"
"三年來,光甘草這一項,被你們啃走的利潤就高達一千五百兩白銀!"陸九章報出數字時,聲音裡不帶一絲波瀾,卻像重錘砸在藥老鬼心口,"換成小米夠鐵血旗弟兄們吃三個月,打成刀槍能裝備半個營!"
"這些銀子,"陸九章語氣陡然加重,眼神裡閃過痛心疾首,"本可鑄成護命的甲胄,換來救命的藥材,養活上百個出生入死的弟兄!現在卻填了你們這些蛀蟲的私囊!"
他掃過麵無表情的死士,聲音像淬了冰:"斬斷你們這些吸血的中間盤剝,直接對接聽雨樓藥市!省掉你們的"抽頭"、"耗損"、"暗賬"這些貓膩!耗費立降兩成!"說著還特意頓了頓,看著死士們握刀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
"兩成!"這兩個字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藥老鬼心上,他疼得渾身抽搐,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衣衫。連那四個麵無表情的死士,眼中也飛快閃過一絲動搖——兩成的耗費所減,足夠讓任何雇主重新掂量這筆買賣。
"放屁!你這是妖言惑眾!血口噴人!"藥老鬼徹底癲狂,頭發散亂得像堆枯草,唾沫星子噴了三尺遠,尖叫道,"殺了他!快殺了這個算死賬的!"
四死士眼中寒光大盛,仿佛被藥老鬼的尖叫喚醒,身形如鬼魅般同時發動!短刃劃破空氣帶起"咻咻"風聲,從四個刁鑽角度噬向陸九章,刃尖的幽藍毒光在昏暗庫房裡閃得人心頭發緊!
陸九章眼中精芒爆射!不退反進!
左手算盤"唰"地向上一托,五指在算珠上疾速撥動,銅珠化作一片模糊光影!"劈啪!劈啪!劈裡啪啦!"算珠碰撞聲密如驟雨,每一次撥動都伴隨一道凝練的勁風激射而出,精準撞向死士的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