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聚義廳,高踞孤峰之巔,此刻卻成了江湖風雲激蕩的漩渦中心。
巨大的廳堂由整塊青色山岩開鑿而成,粗獷的梁柱撐起高闊穹頂,石壁之上,曆代武林豪傑留下的刀痕劍印縱橫交錯,無聲訴說著血與火的過往。八扇巨大的雕花木門洞開,山風裹挾著凜冽的寒意長驅直入,卷動著廳內懸掛的深青色帷幕,發出獵獵聲響,更添肅殺。廳堂中央,一張巨大的青玉長案在從門窗斜射而入的天光下,泛著溫潤卻冰冷的色澤,宛如一塊凝固的深潭寒冰。
案上,一卷厚如城磚的素白絹冊攤開著,墨跡森然。冊頁頂端,四個鐵畫銀鉤的大字壓得人喘不過氣———《武林盟約》。在“末位懲戒”那幾行墨色最濃、分量最重的條款旁,四枚印章的鮮紅印泥尚未乾透,散發出濃重的朱砂氣息。那是四大派———財武宗、鐵血旗、鐵佛寺、藥王穀———剛剛按下的烙印,象征著這場席卷江湖的變革風暴,已然有了初步的規則框架。
四派首腦,分踞青玉案四方。
陸九章端坐主位,一身玄青色勁裝,領口袖口繡著細密的銀線算盤紋路,沉靜如淵。他身後,洛清漪一襲月白衣裙,懷抱古樸劍鞘,清冷似雪巔孤蓮,那雙眸子卻銳利如冰錐,不動聲色地掃視全場。
冷千絕雄踞對麵,身形魁偉如山嶽,一身玄鐵重甲在幽暗光線下泛著冷硬的烏光。他手邊斜倚著一杆通體烏黑的絕滅槍,槍尖隱沒於陰影中,僅露半截刻滿符文的槍杆。雙手戴著猙獰的玄鐵護腕,隨意地擱在案上,指節粗大,骨節嶙峋,仿佛蘊含著隨時能捏碎金鐵的恐怖力量。目睹了陸九章在末位約談中展現的“規矩”之力,以及化解驚雷叛亂的雷霆手段,他心中雖仍存傲氣,卻也暗自盤算:這公約若真能推行,或可減少鐵血旗無謂的內耗,更高效地擴張。但條款必須有利於己,尤其是那“折損之數”,絕不能束手束腳。他身後站著兩名親衛,煞氣凝練,眼神如鷹隼。
澄觀大師枯槁的身形在冷千絕的魁梧旁更顯清瘦,赭黃袈裟仿佛掛在枯枝上,低眉垂目,撚動著一串烏木佛珠,臉上無悲無喜,如同入定。戒嗔禪師侍立其側,高大的身軀緊繃著,眼神複雜,時而掃過案上公約,時而掠過陸九章,再無前日的狂傲,多了幾分審慎。
藥王穀穀主玉無瑕並未親至,代表她的是一位女子。此女身著冰藍色宮裝長裙,裙裾繡著繁複的雪花暗紋,其間隱約可見九疊雲紋盤旋而上,肌膚勝雪,眉眼精致卻透著一股刻骨的寒意,仿佛一座行走的冰山。她便是玉無瑕座下心腹,“寒冰”使者。她身後,兩名同樣身著冰藍勁裝的侍從垂手肅立,氣息森寒。
廳堂內,氣氛凝重得如同實質。山風穿堂而過,卷起的不僅是帷幕,更是暗流洶湧的殺機與猜忌。四大派的核心利益,江湖未來的格局,都在這卷尚未完全定型的公約上,進行著無聲卻致命的拉扯。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寒冰”使者動了。
她那雙如同覆蓋著薄冰的眼眸,冷冷地掃過青玉案上的公約草本。一隻欺霜賽雪的素手從寬大的冰藍色宮袖中探出,指間拈著一根細長的銀簪。簪身通體銀白,隻在簪頭處,極其精巧地雕刻著幾縷流雲般的紋路,看似尋常裝飾。
“陸先生,”她的聲音如同冰珠落玉盤,清脆悅耳,卻毫無溫度,清晰地回蕩在空曠的聚義廳內,“公約初定,九派共遵,此乃江湖幸事。然,玉穀主有一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她手中的銀簪,如同靈蛇吐信,精準無比地挑向公約草本中關於“黑產界定及處置”條款旁一處預留的空白位置。
銀簪的尖端,在冰冷的青玉案麵上劃過,發出細微卻刺耳的“嘶嘶”聲。
“九幽盟盤踞多年,其‘禁業’根深蒂固,盤根錯節。昔年藥王穀曾與其因秘藥交易結下梁子,深知其手段狠辣。”使者的話語如同冰錐,一根根釘向陸九章,“若依此公約強行‘整肅’,其名下賭坊、私鹽、乃至某些‘秘藥’渠道驟然關停,其折損,恐非小數,足以動搖其根基,甚至引發劇烈反彈,波及無辜。”
她手中的銀簪穩穩地停在空白處,簪頭那幾縷流雲紋路在青玉的映襯下,似乎流轉著詭異的光澤。
“玉穀主提議,”使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強勢,“當增補一條:若九幽盟因其名下‘禁業’依公約進行整肅而蒙受折損,財武宗作為公約主要推手及監督者,需承擔其中三成賠償,以作填補。此乃‘風險同擔’之理!”
“三成賠償?!”
“寒冰”使者的話音剛落,聚義廳內便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吸氣聲!戒嗔禪師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冷千絕身後的親衛眼神一厲;連澄觀大師撚動佛珠的手指都驟然停頓,眼底寒光一閃即逝。
這哪裡是什麼“風險共擔”?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敲詐!是逼著財武宗為九幽盟的非法所得買單!更是要將陸九章架在火上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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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章眉頭微蹙,正要開口。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聲音卻比他更快!
“好一個‘風險共擔’!”
聲音響起的刹那,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淡藍色劍光,如同九天垂落的弱水,毫無征兆地自洛清漪懷中暴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劍嘯,隻有一股極致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彌漫開來!劍光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極限,目標並非“寒冰”使者本人,而是她手中那根正點在公約空白處的銀簪!
“叮———!”
一聲清脆到極致、又冰冷到極致的金鐵交鳴!
那道淡藍色的弱水劍光,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銀簪的簪身之上!
一股沛然莫禦的柔勁與寒意瞬間爆發!銀簪如同被無形的冰索纏住,又似被萬載寒流衝刷,劇烈地震顫著,發出一連串哀鳴!
“嗤啦!”
銀簪脫手飛出!但它並未射向遠方,而是被那弱水劍光蘊含的柔勁與寒意死死裹挾著,如同被冰封的遊魚,硬生生地改變了軌跡,向下———
狠狠地釘在了青玉案麵之上!正正釘在那“寒冰”使者意圖增補條款的空白位置!
簪尾兀自高頻顫動著,發出嗡嗡的餘響。
整個聚義廳,瞬間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了那根被釘在案上的銀簪!
此刻,在聚義廳通明的燈火和窗外投入的天光映照下,銀簪被劍勁震得微微旋轉,一個極其隱蔽的角度顯露出來——簪身內側,竟用微雕技法刻著一圈盤旋繚繞、層疊上升的奇異雲紋!那紋路帶著一種俯瞰蒼生的堂皇與孤高———赫然是傳說中“九重天”組織的獨門標記!
“九重天”雲紋!
“嘶———!”這一次的吸氣聲,比方才更加清晰,帶著濃濃的驚駭!
“寒冰”使者那萬年冰封般的俏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一抹無法掩飾的驚怒與一絲被戳穿隱秘的慌亂,如同碎裂的冰麵,在她眼底迅速蔓延!她下意識地想將手縮回袖中,但指尖微顫,終究慢了一步。
冷千絕猛地坐直了身體,玄鐵護腕下的手掌瞬間握緊,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那簪身的雲紋,又猛地轉向“寒冰”使者,一股無形的凶戾煞氣轟然升騰!
澄觀大師渾濁的眼睛驟然睜開,精光一閃而逝,枯槁的臉上肌肉緊繃。
戒嗔更是倒抽一口冷氣,巨大的身軀繃緊如弓弦,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根銀簪,又看看臉色劇變的使者。
陸九章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鋒,深深看了一眼案上那刺目的“九重天”標記,又緩緩轉向“寒冰”使者,聲音平靜得可怕:“使者,玉穀主這份‘提議’,當真彆致。不知是藥王穀的意思,還是……九重天的意思?”
“寒冰”使者臉上的驚怒瞬間被一種極致的陰冷所取代。她猛地抬頭,那雙覆蓋著薄冰的眼眸死死盯住洛清漪,又掃過陸九章,嘴角勾起一抹極其怨毒、極其瘋狂的弧度!
“好!好得很!陸九章!洛清漪!這是你們逼我的!”
她尖嘯一聲!聲音如同冰層炸裂,刺耳欲聾!同時,她左手猛地扯動腰間玉佩,那看似普通的羊脂玉佩驟然碎裂,露出裡麵暗藏的青銅機括!
“哢嚓!”
機括觸發的脆響中,她藏在冰藍宮袖中的小臂突然彈出一截中空銅管!
銅管斜指青玉案中心,管口閃爍著幽綠寒芒!
“嗤———!!!”
一股濃稠得如同墨汁般的黑綠色煙霧,帶著刺鼻的甜腥惡臭,如同被壓抑了萬年的毒龍,從那孔洞中狂猛地噴湧而出!煙霧翻滾擴散的速度快得驚人,瞬間就彌漫開來,眼看就要將整個青玉案,連同案旁的四大派首腦儘數吞噬!
這毒煙一出,空氣仿佛都被腐蝕,發出“滋滋”的輕響!濃烈的甜腥惡臭直衝腦門,讓人頭暈目眩!這是見血封喉、沾之即死的劇毒!
“毒煙!閉氣!”冷千絕反應最快,爆喝一聲,玄鐵重甲瞬間籠罩上一層凝練的護體罡氣,同時身形就要暴退!
澄觀大師枯槁的臉上第一次顯出凝重,僧袍無風自動,一層淡淡的金色佛光透體而出,試圖阻擋毒煙!
戒嗔更是驚駭欲絕,下意識地就要撲向澄觀大師!
然而,毒煙擴散的速度遠超他們的反應!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之際!
陸九章動了!
他沒有退!甚至沒有閉氣!麵對那撲麵而來、足以瞬間腐蝕金鐵的致命毒煙,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感!
一直放在他手邊的那個烏木算盤,仿佛早已等候多時,被他右手閃電般抄起!五指如穿花蝴蝶,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算盤框架上急速拂過!
“嘩啦啦———!”
清脆密集的算珠撞擊聲如同驟雨打芭蕉,瞬間響徹聚義廳!
伴隨著這密集的聲響,算盤上那幾十顆溫潤的玉石算珠,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瞬間掙脫了紫檀檔的束縛,化作一道道瑩白色的流光,激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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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算珠並未射向“寒冰”使者,也並非漫無目的。它們在陸九章精妙絕倫的內力牽引下,如同最精密的星辰,瞬間懸浮在青玉案上方,圍繞著那噴湧毒煙的孔洞,以一種玄奧無比的軌跡高速旋轉起來!
幾十顆高速旋轉的玉石算珠,帶起了強烈的氣流!這些氣流並非散亂無章,而是在陸九章那“乾坤算經心法”的精準操控下,相互牽引、疊加、共振!
一個肉眼可見的、由無數道細小氣流構成的、急速旋轉的透明漩渦,瞬間在青玉案上方形成!漩渦的中心,正是那噴湧毒煙的孔洞!
“呼———!”
強大的吸力從漩渦中心產生!
那狂猛噴湧、眼看就要彌漫開的濃稠黑綠色毒煙,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嚨!翻滾擴散的勢頭猛地一滯!緊接著,所有的毒煙都被那強大的旋轉吸力強行拉扯著,如同百川歸海,身不由己地被卷入那急速旋轉的氣流漩渦之中!
毒煙被氣流裹挾著,不再擴散,反而被急速壓縮、凝聚,形成一道凝練的黑綠色煙柱!
陸九章左手不知何時已抄起桌案旁一個原本用來盛放清水的粗大竹筒,筒口對準了那漩渦的中心!
“咻———!”
那道被壓縮凝聚的劇毒煙柱,如同被馴服的毒龍,精準無比地順著漩渦的牽引,一頭鑽進了那粗大的竹筒之中!
“啪嗒!”
陸九章右手閃電般一拍,一塊早已準備好的、浸透了藥水的厚布,嚴絲合縫地封住了竹筒口!
緊接著,他並未將竹筒隨意放置,而是立刻將其遞給身後一名早已上前一步、戴著特製鹿皮手套的財武宗弟子。那弟子神色凝重,雙手穩穩接過竹筒,迅速將其放入一個內襯鉛板、刻有封印符文的特製鐵匣中,“哢噠”一聲鎖死,然後躬身退下,全程動作專業迅捷,顯然訓練有素。
整個過程,從毒煙噴湧到被專業封存,不過短短兩個呼吸的時間!
聚義廳內,那令人作嘔的甜腥惡臭瞬間消散了大半。隻有那被特製鐵匣封存的竹筒,證明著裡麵封存著何等可怕的東西。
青玉案周圍,冷千絕的護體罡氣剛剛亮起,澄觀大師的金色佛光才透出體表,戒嗔甚至還沒來得及完全撲出去……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寒冰”使者臉上的怨毒和瘋狂徹底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絕望和難以置信!她精心布置的、足以瞬間毒殺在場大半高手的絕殺陷阱,竟然……竟然被陸九章用一個算盤和一根竹筒,如同收拾垃圾般輕易化解了?!
冷千絕緩緩散去護體罡氣,玄鐵護腕重重砸在案上:"好個乾坤算經!陸宗主這手"珠算擒龍"的功夫,某家記下了!"澄觀大師合十低宣佛號:"阿彌陀佛,陸施主竟能以算入武,化腐朽為神奇,老衲佩服。"戒嗔摸著光頭,滿臉憨直的震驚。
洛清漪懷抱劍鞘,清冷的眸子落在陸九章身上,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
陸九章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撣了撣玄青色勁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目光平靜地轉向麵如死灰的“寒冰”使者,聲音如同寒潭之水,不起波瀾:
“使者,玉穀主的手段,果然出人意料。不過,”他話鋒一轉,從懷中取出一卷同樣素白的絹冊,嘩啦一聲展開,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標題赫然是———《應急儲備金章程》。
“公約第七條,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陸九章的聲音陡然拔高,清晰有力,如同金玉擲地,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凡九大門派,依此公約行事,無論盈虧,每年須從各自‘進項’總額中,預先劃出兩成份額,作為‘保命錢’,統一交由財武宗保管,專用於應對執行公約過程中可能遭遇的突發變故、意外損失!”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刺向“寒冰”使者:“九幽盟名下那些賭坊、私鹽、秘藥,是什麼貨色?是徹頭徹尾的‘爛賬’壞賬)!是依附在江湖肌體上的毒瘤!公約整改,割除毒瘤,本就是正本清源!其整改過程可能帶來的虧損,乃其自身積弊所致,屬‘自擔風險’範疇!豈有讓我財武宗動用各派辛苦積攢的‘保命錢’,去補償他九幽盟‘爛賬’虧損的道理?!”
陸九章的聲音在空曠的聚義廳內回蕩,字字如釘,將“寒冰”使者那荒謬的“補償論”釘死在恥辱柱上!道理清晰,邏輯嚴密,更搬出了公約鐵則,讓人無從辯駁!
“寒冰”使者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身後的兩名冰藍侍從,更是麵無人色,身體微微顫抖。
“好!說得好!”一聲如同金鐵交鳴的斷喝猛然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寂!
是冷千絕!
這位鐵血旗主猛地一拍青玉案麵!沉重的玄鐵護腕與堅硬的青玉相撞,發出“砰”的一聲巨響!整個巨大的青玉案都似乎震動了一下!案上那些筆墨紙硯、印泥印章更是齊齊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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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先生這番話,在理!九幽盟的爛賬,憑什麼叫我們出‘保命錢’去填窟窿?”冷千絕聲如洪鐘,帶著一股鐵血的霸氣,心中卻對陸九章這番有理有據、寸步不讓的應對暗自點頭,此人確有推行規矩的魄力和能力。“不過,公約既立,講究的就是個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