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武宗議事廳。
此地不如審計堂那般冰冷精密,卻更顯肅殺凝重。廳堂由整塊青黑色玄武岩開鑿而成,粗糲的牆壁上嵌著巨大的青銅燭台,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熊熊燃燒,火光跳躍,將廳內人影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在牆壁上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空氣裡彌漫著燃燒的蠟油味、冰冷的岩石氣息,以及一股無形的、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
廳堂中央,一張巨大的黑曜石方桌如同凝固的墨池。桌麵上,三件器物被極其鄭重地擺放成一個穩定的三角陣型。
冷千絕那枚雕刻著猙獰蛇紋、蛇眼猩紅的玉佩,被置於三角頂端,在燭火下散發著擇人而噬的凶戾寒氣。
洛清漪那枚雕刻著流動水紋、晶瑩剔透的玉印,置於三角左下角,清冷的氣息如同寒潭之水。
陸九章那麵烏木為框、玉石為珠的算盤,置於三角右下角,溫潤的算珠在火光下反射著內斂而精密的光澤。
此三物,正是玄武傳承的三部分:算盤主計算推演,蛇紋玉佩主殺伐攻堅,水紋玉印主防禦守護。
三件信物此刻被刻意擺放靠近,彼此間相隔不過寸許。陸九章目光凝重,左手虛按在算盤之上,一絲精純的"玄算心法"內力悄然渡出,如同無形的橋梁,嘗試引導並激發三物之間可能存在的深層聯係。冷千絕與洛清漪似有所感,亦不自覺地凝神關注自身信物。
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的奇異共鳴,開始在它們之間悄然流轉,仿佛沉睡的巨獸即將蘇醒。
陸九章站在桌旁,玄青色的"財武監察使"官袍在火光映照下,銀線算籌紋路如同活物般流淌。他的目光如同最銳利的鷹眼,在三件器物交接的空隙處反複掃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在撥動著無形的算珠,計算著命運的軌跡。
冷千絕抱臂倚在廳內一根粗大的石柱旁,玄鐵重甲包裹的身軀如同沉默的山嶽,陰影覆蓋了他大半張臉,隻有那雙鷹隼般的眸子,在暗處閃爍著冰冷而焦躁的光芒,死死盯著桌上那枚屬於他的蛇紋玉佩。每一次玉佩的微光閃爍,都讓他緊握的拳頭指節微微發白。這幾日他冷眼旁觀,公約雖約束了鐵血旗的悍勇,卻也實實在在地減少了無謂的折損,更讓物資調度井然有序,這份"規矩"帶來的益處,與他骨子裡的煞氣碰撞,讓他心情複雜難言。
洛清漪靜立窗邊,月白的裙裾在從窗縫鑽入的夜風中微微拂動。她並未看桌上的器物,清冷的眸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這無邊的黑暗,看到更遙遠的雲夢澤。隻有她腰間懸掛的水紋印,與她本人一樣散發著恒定而內斂的寒意。
廳內,隻有燭火燃燒的劈啪聲,岩石的冰冷氣息,以及陸九章指尖敲擊桌麵的篤篤聲。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壓抑得令人窒息。每個人都在等待,等待那個被無數線索指向、隱藏在三大信物拚合處的終極秘密完整的玄武圖騰!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砰!"
議事廳沉重的石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木屑紛飛!
葉輕舟的身影如同被狂風卷起的落葉,踉蹌著衝了進來!他素來沉靜如青竹的臉上,此刻布滿了煙塵、汗水和一道尚未乾涸的血痕!玄青色的勁裝多處撕裂,浸染著暗紅的血跡。他手中緊緊攥著一卷同樣沾滿血汙、邊角殘破的絹帛地圖,胸口劇烈起伏,氣息紊亂而急促,仿佛剛剛經曆了一場慘烈的廝殺與亡命奔襲!
"宗主!冷旗主!洛澤主!"葉輕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無法掩飾的驚惶和絕望,"山下...山下!九千歲...九千歲派京畿禁軍...圍山了!"
他踉蹌著衝到黑曜石桌前,雙手顫抖著將那卷染血的絹帛地圖重重拍在桌麵上!地圖被撞開一角,露出上麵用朱砂勾勒的、密密麻麻的營寨、拒馬、箭樓標記,以及中央那巍峨險峻的華山輪廓!
"京畿龍驤衛、虎賁衛...整整三營!重甲步卒、強弓硬弩、攻城器械...全...全拉來了!"葉輕舟指著地圖上那如同鐵桶般將華山團團圍住的猩紅標記,聲音帶著哭腔,"領兵的是虎威堂指揮使屠千刃!他們...他們打出的旗號是...是財武宗勾結江湖反賊,密謀作亂,禍亂朝綱!奉九千歲鈞旨,踏平華山,擒拿首逆陸九章,剿滅同黨,寸草...寸草不留!"
"轟!"
葉輕舟帶來的消息,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議事廳內!
禁軍圍山!剿滅財武宗!寸草不留!
這已不是暗中的陰謀與查抄,而是赤裸裸的、不死不休的軍事圍剿!是九千歲徹底撕破臉皮的絕殺!
燭火猛地一跳,巨大的陰影在牆壁上瘋狂搖曳,如同群魔亂舞!
冷千絕猛地從石柱陰影中踏出一步!玄鐵重甲發出沉悶的鏗鏘震響!他那張冷硬的臉上瞬間布滿了狂暴的煞氣,眼中血絲密布,仿佛即將噴發的火山!一股濃烈到實質的鐵血殺意轟然爆發,壓得燭火都為之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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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他娘的屁!勾結反賊?老子鐵血旗縱橫江湖,殺的就是反賊!"冷千絕的聲音如同受傷的猛虎咆哮,震得整個議事廳嗡嗡作響。他巨大的右手猛地探出,並非拔槍,而是狠狠抓向桌上那枚屬於他的蛇紋玉佩!這幾日公約運行雖讓他束手束腳,卻也讓他看到了減少無謂傷亡、讓兄弟們活得更久的可能,更看清了九千歲和玉無瑕欲將江湖拖入無儘血海的黑手,此刻朝廷大軍壓境,欲將這剛現雛形的"規矩"徹底碾碎,新仇舊恨瞬間引爆了他的煞氣!
"九千歲!屠千刃!狗娘養的閹黨!想動華山?先問問老子手裡的"絕滅槍"答不答應!"
就在冷千絕的手即將抓住玉佩的瞬間,他的動作猛地一滯!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釘在了玉佩與旁邊水紋印、算盤交接的那寸許空隙處!
不隻是他!
陸九章、洛清漪、葉輕舟的目光,也同時被牢牢吸住!
隻見那三件器物交接的三角中心點,在陸九章內力引導與三物齊聚的特殊共振下,一股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的幽光漣漪,正憑空劇烈蕩漾開來!
隨著漣漪的擴散,一幅清晰無比、散發著古老蒼茫氣息的立體圖騰,緩緩在虛空中凝聚、顯現!
龜蛇纏繞,腳踏玄水!
正是那象征著北方水神、司掌殺伐與權柄的玄武圖騰!
但這一次,不再是密信上簡略的朱砂印記,而是由三件信物共鳴激發出的、纖毫畢現的完整虛影!
龜甲厚重,紋理清晰如溝壑,每一片甲殼上都布滿了玄奧的符文!在龜甲中央最寬闊的背甲之上,三個古樸蒼勁、仿佛用刀斧鑿刻上去的篆字,在幽光中熠熠生輝:
沈家塢
而纏繞龜身、昂首吐信的那條猙獰玄蛇!其身上每一片幽暗的鱗片,此刻都如同微縮的鏡麵,反射著複雜而精密的線條!無數細微的線條在蛇鱗的鏡麵上飛速流轉、組合,最終形成了一幅極其詳儘、路徑縱橫交錯的地道網絡圖!在圖的一角,同樣清晰地標注著兩個小字:
丙字庫
沈家塢!丙字庫密道圖!
完整的玄武圖騰虛影懸浮在桌麵上方,龜甲上的"沈家塢",蛇鱗中的"丙字庫密道圖",如同兩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塵封的迷霧!
冷千絕抓向玉佩的手停在了半空,他那雙燃燒著怒火的虎目死死盯著龜甲上那"沈家塢"三個字,瞳孔劇烈收縮,仿佛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一股遠比禁軍圍山更加深沉、更加暴戾的仇恨與殺機,如同沉睡的火山岩漿,在他眼底轟然翻湧!
"沈...家...塢..."冷千絕的聲音低沉嘶啞,如同從九幽地獄刮出的寒風,帶著刻骨的恨意與一種被揭開的血淋淋的傷痛,"二十年前...一夜之間,滿門儘滅,雞犬不留的沈家塢滅門慘案...原來...根源竟在此?!"
就在這時,一個渾厚卻異常沉痛的聲音在廳角響起:"冷旗主所言...非虛!"眾人目光望去,隻見一直沉默立於雲夢澤女藥師身側的沈青囊,此刻身體微微顫抖,那雙平素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翻湧著滔天的悲慟與壓抑了二十年的怒火。他緩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重若千鈞,目光死死釘在"沈家塢"三字上。他袖中那柄用於計算損耗的玉尺邊緣,那些古老模糊的篆文,竟與虛空圖騰龜甲某處極其細微的紋路隱隱呼應,發出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
"在下沈青囊,"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目光掃過那威嚴的玄武圖騰,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那不僅是滅門之仇的根源,似乎更是父親臨終模糊遺言中提及的、家族世代需守護之物,"便是沈家塢後代!那一夜...若非被大伯沈穀主強塞入枯井藥窖避險..."他閉上眼,仿佛那衝天火光與淒厲慘叫猶在眼前,"沈家塢世代行醫濟世,精研藥理,尤擅解毒...竟因這圖騰...招致滅門之禍!滿門七十三口...皆歿!"
他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如手術刀般刺向冷千絕,"冷旗主,你父親當夜確在塢中!他為了保護我...身中奇毒"蝕髓散"!而那毒..."
沈青囊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洞穿迷霧的冰冷,"其核心引子,便是九幽盟獨有的"冰魄玉髓"!此物至陰至寒,微量可鎮痛,過量則蝕骨腐髓!你幼年所中之毒,是否每逢月圓便如萬蟻噬骨、髓海冰封?那症狀...與"蝕髓散"殘毒發作,一般無二!劑量完全吻合!"
沈青囊說著,下意識地握緊了袖中玉尺。此刻,尺身竟微微發熱,正對著虛空中的玄武圖騰底座光影,發出極其微弱、隻有他能感覺到的震顫!這尺子對劇毒之物和特殊能量波動有天然感應,此刻的異動,正昭示著圖騰虛影底座深處隱藏的、與"冰魄玉髓"同源或者更甚的危險能量!他心中警兆陡升:"這圖騰光影深處...有劇毒或至陰機關!若入地宮,必先破此障!此乃我沈青囊之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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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千絕如遭雷擊!沈青囊的話,如同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他記憶深處最黑暗、最痛苦的那把鎖!幼年那每月如期而至、痛不欲生的折磨,父親一去不返的謎團,竟在此刻被血淋淋地串聯起來!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沈青囊,又猛地轉向那龜甲上的"沈家塢",一股源於血脈與切膚之痛的滔天恨意,混合著對真相的震撼,讓他魁梧的身軀都微微晃動。他喉頭滾動,最終隻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帶著血腥氣:"九幽盟...玉無瑕...九千歲...好!好得很!"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陸九章和洛清漪,聲音如同受傷野獸的低吼:"這圖騰!這"沈家塢"!就是當年那場血案的催命符!我冷家與沈家世代交好,那一夜...我父親...就是去沈家塢赴宴...再也沒回來!屍骨無存!"
冰冷的殺意混合著巨大的悲愴,如同實質的寒潮席卷開來。
洛清漪清冷的眸光也終於從窗外收回,落在了那龜甲的紋理之上。她那如同冰雕玉琢的指尖,極其輕微地抬起,隔著寸許距離,虛虛撫過虛影龜甲上那玄奧的紋路。她的指尖仿佛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寒意,引動了龜甲虛影的共鳴,紋路流轉間,竟隱隱浮現出與雲夢澤地下秘道中某些古老刻痕一模一樣的印記!
"雲夢澤..."水月洞天"深處,"洛清漪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絲洞穿迷霧的了然,"也有此等刻痕。澤中秘道,非我所創,乃上古遺留。秘道最深處,封存之物..."她頓了頓,看向那"沈家塢"三字,"正是一部殘破的《沈家塢藥經》。"
沈家塢!藥經!丙字庫密道!
陸九章的腦中如同被一道閃電劈開!所有散亂的線索九幽盟瘋狂保護的黑產根源、丙字庫的神秘分潤、朝廷九千歲)對財武宗和公約的瘋狂打壓、乃至二十年前的滅門慘案在這一刻,被這完整的玄武圖騰徹底串聯!
"我明白了!"陸九章的聲音帶著一種撥雲見日的銳利,眼中精光爆射,"九幽盟、丙字庫、九千歲!他們爭奪的,從來就不隻是什麼黑產利潤!甚至不隻是江湖的霸權!"
他猛地指向虛空中那威嚴的玄武圖騰!
"他們爭奪的,是這圖騰背後真正的東西!是能讓沈家塢引來滅門之禍、讓雲夢澤秘道世代守護、讓九千歲都為之瘋狂的東西!那可能是一筆足以顛覆天下的驚天財富!也可能是一部蘊含長生或絕世力量的秘辛!或者...兩者兼有!這才是攪動整個江湖與朝堂漩渦的真正核心!"
議事廳內,死一般的寂靜被這驚天推論徹底打破!燭火瘋狂搖曳,巨大的玄武圖騰虛影在眾人眼中,不再僅僅是符號,而是散發著致命誘惑與血腥氣息的潘多拉魔盒!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低沉、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喪鐘,驟然從華山腳下傳來!那聲音連綿不絕,帶著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如同無形的浪潮,狠狠拍打著山崖,也拍打在議事廳內每個人的心上!
禁軍!開始攻山了!九千歲這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財武宗連同這剛揭曉的秘密徹底抹去!
肅殺的號角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碎了議事廳內因圖騰顯現而帶來的短暫震撼。
窗外,火光隱隱晃動,映紅了半邊夜空,喊殺聲、金鐵交鳴聲、弓弦震動聲隱隱傳來,雖隔得遠,卻如同跗骨之蛆,宣告著毀滅的逼近。
葉輕舟臉色煞白,急聲道:"宗主!禁軍前鋒已突破山腳哨卡!屠千刃親自督戰!我們..."
"慌什麼!"陸九章一聲斷喝,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下了葉輕舟的惶急。他眼中所有的震驚、憤怒、仇恨,都在這一刻被一種極致的冷靜所取代,那是一種如同麵對龐大賬目時抽絲剝繭、洞悉要害的絕對理智!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電,掃過桌上懸浮的玄武圖騰虛影,掃過窗外映紅的夜空,最後落回廳內眾人身上。胸前的算珠印微微轉動,光澤流轉,仿佛一台開足馬力的精密算器。
"禁軍圍山,看似泰山壓頂,實則...並非無懈可擊!"陸九章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自信,每一個字都如同算珠落地,精準清晰,"用"拆解剖析之法"來看其虛實!"
他手指如劍,淩空虛劃,仿佛在無形的賬冊上書寫:
"其一,觀其利刃之鋒!"陸九章指向山下火光,"京畿禁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單兵戰力確實極高,然軍製僵化,將驕兵惰,其鋒銳能發揮幾成?七成?六成?此為虛實之辨!"
"其二,察其輜重周轉!"他手指猛地指向華山險峻的地形圖,"禁軍重甲步卒為主,輔以強弓硬弩、攻城器械,看似雄厚,然於華山此等險峻之地,機動幾何?翻山越嶺,輜重拖累,其行軍之速,慢如龜爬!此乃其最大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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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章的分析清晰透徹,如同庖丁解牛,瞬間將禁軍看似無敵的攻勢拆解出致命的弱點戰力發揮受限,山地機動性極差!
"故此!"陸九章目光灼灼,看向洛清漪,"洛澤主!雲夢澤"水月洞天"秘道,四通八達,出口隱秘,正是絕佳的"周轉通路"!煩請即刻安排可靠人手,借秘道之利,將我財武宗所有核心賬冊、原始契約、審計底稿,以及"天工算陣"核心算籌,全數轉移至雲夢澤深處封存!此乃我財武宗之根基,不容有失!此為"借道周轉,保全根本"!"
洛清漪清冷的眸子微微一閃,沒有任何猶豫,頷首道:"可。秘道出口,我來安排。"
她身影一晃,如同融入月光的清影,瞬間消失在議事廳門口,去執行這關乎根基的轉移命令。
"葉輕舟!"陸九章的目光轉向渾身浴血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