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佛寺地宮深處，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濕冷的黴味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像一張無形的濕布裹在人臉上，連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澀感。石壁上每隔三丈便嵌著一盞長明燈，燈油早已凝固發黑，唯有中央祭壇的業火投下搖曳光影，將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如同在地脈中掙紮的冤魂。
先前從戶部丙字庫那條密道一路鑽下來，甬道陡峭濕滑，儘是陳年土腥味兒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銅鏽混合著香燭紙灰的怪異氣息。待到腳下終於踏著實地，眼前豁然開朗，冷千絕下意識繃緊脊背——這開闊非但沒讓人鬆快，反倒像掉進了巨獸張開的喉嚨，岩壁上滲出的水珠"嘀嗒"作響，在空蕩的石窟裡回蕩成令人心悸的倒計時，壓抑得胸口發悶。
這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石窟，穹頂高闊如倒扣的巨鐘，隱沒在幽暗之中，唯有中央一座猙獰的玄武石雕祭壇散發著不祥的藍白色光芒。那光芒並非靜止，而是因礦石燃燒特性呈現出流淌、噴湧的視覺效果，形成一道扭曲跳動的光柱，正是那所謂的"業火"。火光舔舐著石雕紋路，將玄武的蛇頭龜甲映得棱角分明，蛇眼處鑲嵌的黑曜石在火中閃爍，反射出幽冷光芒。四壁怪石嶙峋，投下張牙舞爪的陰影，岩壁上隱約可見鑿刻的《江湖審計公約》殘文，卻被利器篡改得麵目全非，"權責對等"被刻改為"弱肉強食"，"賬實相符"則成了"權者為尊"，連呼吸間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燒骨髓的寒意，整個地宮儼然一座被業火淬煉的幽冥鬼域。
七十二尊人形傀儡，如同沉默的守衛，密密麻麻地圍在祭壇周圍。它們並非血肉之軀，而是由某種暗沉金屬混合著石材打造，關節縫隙裡不斷滲出粘稠的、散發著刺鼻腥甜的墨綠色液體，滴滴答答落在地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小的坑窪，騰起縷縷帶著腐骨瘴特有甜腥味的青煙——沈青囊眉頭微蹙，指尖悄悄搭上腰間藥囊，指腹摩挲著"百草解毒丹"的瓷瓶，喉結微動。他能分辨出毒霧中含有的七種毒物，其中曼陀羅花粉與腐骨草汁液的配比最為陰毒，這配比與九幽盟"柒殺組"的雙毒術如出一轍，正是這鬼東西，剛才在丙字庫就差點要了大家的命。
"娘的，這鬼地方比丙字庫那黴坑還邪性！"冷千絕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砸在地上瞬間凝成白霜，手中的絕滅槍"嗡"地發出一聲低鳴，槍纓紅綢平安符無風自動，散發出凜冽的寒意。他小心地將背後洛清漪那柄暫時用不了的弱水劍又緊了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虎口處舊傷隱隱作痛——那是三年前為保護沈青囊留下的槍傷。虎目如電掃過那些堵死所有退路的毒傀，喉間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嘿，九千歲那老閹狗，倒是會找地方埋他的爛賬！"
陸九章麵色沉靜，指尖下意識地拂過腰間的黃銅算盤，冰涼的算珠硌著掌心，像一劑定心丸壓下翻湧的氣血。穿越至今未滿三年，原身記憶與現代知識時常碰撞，他想起三年前審計漕運賬冊時，也曾見過這般環環相扣的死局，當時靠著三張不起眼的船運清單才撕開缺口——那些清單邊緣沾著的河泥與蘆葦碎屑，最終成了指證漕運總督的鐵證。此刻地宮的布局，何嘗不是一本用人命做注腳的黑賬？尤其是這些毒傀的關節傳動方式，與九幽盟毒瘴穀的機關傀儡術有著驚人的相似，二十年前沈家塢滅門案現場，就留下過相同的齒輪咬痕。目光飛快地掃過整個地宮，如同最精密的算盤正在心底劈啪作響，將現代複式記賬的邏輯類比為江湖黑話切口，核算著此地的布局弱點和潛在隱患：毒傀是眼前勁敵，業火是持續消耗，而那祭壇上的九千歲，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我財武宗初創不久，根基尚淺，此次若不能破局，恐遭滅頂之災。
“布局森嚴，退路已絕，耗費心力無窮。”他聲音嘶啞，帶著那種特有的算珠碰撞般的冷脆感，“唯一的生機，恐怕就在那祭壇之上。但看這架勢，想求得生機，得先過付出代價這一關。”
祭壇之上，九千歲魏國忠——司禮監掌印太監，那個權傾朝野、一手製造了無數冤案慘劇的老太監——正斜倚在玄武石雕上，手指漫不經心地撚著蟒袍上的金線，眼神半眯，像在打量籠中鬥蛐蛐。他身著繁複華麗的蟒袍，領口用南海珍珠綴成"壽"字紋樣，此袍乃是奉皇命監造，尋常官員見了需叩首行禮，在業火跳躍的光芒下泛著詭異的藍白光澤。那張保養得宜卻透著陰鷙的麵孔不見絲毫凝重，反倒像在自家後院賞玩花鳥般悠閒，左手小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隨著撚動金線的動作輕輕晃動，那是當年安南進貢的極品"血玉髓"，據說能安神定驚——此刻卻更像在計算獵物掙紮的時辰。看著闖入的不速之客，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戲謔笑意，眼角細紋裡都浸著"貓捉老鼠"的興味，仿佛下一秒就要拋出逗弄的絲線。
“嘖，這密道的耗子洞倒是沒堵嚴實。”九千歲的聲音尖細卻帶著幾分慵懶，像逗弄寵物的貴主兒，“陸九章，你這‘審計閻羅’的名頭，咱家聽過——不過是在賬本上勾抹幾筆的本事，也敢闖到咱家的‘內賬房’來？莫不是活膩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冷千絕和玄鐵遺匣，像是看到了什麼有趣的玩物，嗤笑一聲："冷家的小崽子還帶著你爹的"舊賬底"？"枯瘦的手指突然指向冷千絕胸口，"你左胸第三根肋骨下的槍傷，是三年前冬在雲台山留下的吧？咱家的密探說，當時你為了護著那姓沈的大夫，硬生生挨了黑風寨三刀。怎麼，以為憑著這點"陳年爛賬"，就能抵得過咱家的"鐵算盤"？真是天真得可笑。咱家這幾日處理那些地方督撫的孝敬賬，正覺得無趣，你們幾個倒是送上門來解悶。"
冷千絕雙目瞬間赤紅，絕滅槍一擺就要衝上，槍杆撞在掌心生疼，卻被陸九章一把按住——那隻常年撥算盤的手此刻穩如磐石，指腹因常年撥弄算珠而生出的厚繭，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力量。"冷旗主稍安勿躁。"陸九章低聲道，冷千絕胸腔劇烈起伏，強壓下劈開眼前一切的衝動，他知道陸九章從不出錯，可這老閹狗竟連他三年前的舊傷都了如指掌，這背後的密探網絡細思極恐！喉間腥甜翻湧，硬生生將那句"我爹的賬遲早跟你算清"咽了回去。
“九千歲，過往投入再多，也該及時收手。”陸九章踏前一步，腰間算盤發出輕微的“哢噠”聲，“你在這地宮裡準備了多少後路，才養得出這滿窟的毒傀和這燒錢的業火？就不怕財源斷絕，傾家蕩產嗎？”
九千歲顯然沒把這些"賬房黑話"放在眼裡，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輕嗤一聲："跟咱家算這些？也罷，咱家今日便陪你們玩玩"過家家"。"突然坐直身子，蟒袍上的金線在業火下劃出一道殘影，"記得四年前秋，戶部主事李默也跟咱家講什麼"四柱清冊"，結果呢？他那七歲的小兒子，最後成了咱家賬本上的"活祭"。既然來了，就彆想走了——正好，這祭壇的"平衡賬"還缺幾筆"活計"來填呢！"
他話音未落，猛地一跺腳。祭壇邊緣一道血槽驟然亮起，殷紅的光芒組成一行觸目驚心的大字：
“淨利歸零方啟玄武”
與此同時，那七十二尊毒傀仿佛同時收到了指令，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猛地動了起來！它們動作僵硬卻速度極快，口中噴吐出大股大股濃綠色的腐骨毒霧，如同活物般向著陸九章一行人湧來！毒霧所過之處，連石壁都發出“嗤嗤”的聲響，迅速凝結出一層鐵鏽般的硬殼，徹底封死了來時的甬道口！
"小心！這毒霧沾不得！"沈青囊疾呼一聲，瞳孔驟然收縮，手腕一翻，數枚金針已夾在指間，指腹因用力而泛白，眼神無比凝重——他能嗅到毒霧中混著的曼陀羅花粉與腐骨草汁液，這配比陰毒至極，連他的"百草解毒丹"都隻能暫緩毒性。左手飛快探入藥囊，摸出三粒黑色藥丸，屈指一彈，精準落入冷千絕、陸九章口中，"含住！彆吞！無妨，能暫緩毒性！"
“淨利歸零？什麼意思？”冷千絕揮槍掃開撲到近前的一具毒傀，絕滅槍被剛猛無儔的槍勁震得倒退幾步，胸口凹陷，滲出的綠液更多，但動作隻是稍緩，又悍不畏死地撲上。
“他說的‘引子’，恐怕是……”沈青囊目光投向那血槽，又快速看了一眼洛清漪和自己，臉色微變，“需以特定血脈獻祭，方能徹底激活這玄武祭壇！看這字樣，似是…似是需耗儘某種‘本源’…”
陸九章腦中靈光一閃，結合沈青囊的醫術背景和洛清漪此前中的賬窟寒毒，瞬間明了：“不是耗儘！是‘淨利歸零’！他需要的是能‘中和’掉這業火狂暴能量的‘純淨負流’！沈大夫，你的青囊妙手血脈，或能‘平衡陣眼’！”
"放你娘的狗屁！"冷千絕怒吼，猛地踏前一步將沈青囊護在身後，絕滅槍"鐺"地杵在地上，槍尖直指祭壇，槍身震顫著發出龍吟般的嗡鳴。槍纓上的紅綢無風自動，拂過沈青囊的臉頰——那是當年沈青囊為他繡的平安符。"想動沈大夫，先問過老子手裡的槍！三年前丙字庫的賬沒算完，今日正好一並清了！嘿，老閹狗，接招吧！"
"不必問你了。"九千歲在祭壇上笑得更歡，手指輕點沈青囊的方向，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添茶，"抓住他，填了這"血賬"。"突然頓住，眼神掠過沈青囊腰間的藥囊，"記得你師父"百草翁"吧？他當年在咱家賬本上，可是"自願"獻上的"活藥引"。動作慢點，彆弄死了，咱家還想看看這"清賬妙手"能撐多久。"
他手指猛地指向沈青囊，眼神裡卻不見殺意，隻有玩弄獵物的悠閒：“先斷他的‘活源’，留口氣獻祭——讓他們瞧瞧，跟咱家鬥賬，是怎麼‘血本無歸’的。”
毒傀們的攻勢瞬間更加瘋狂，絕大部分都朝著沈青囊撲去！
“雙鏈破局！”陸九章當機立斷，語速極快卻異常清晰，“冷旗主，武鏈清場，護住沈大夫！清漪，助他凍結毒傀關節，減緩其動作！沈大夫，靈鏈關鍵在你，準備逆血破陣！我來設法引火入地，引導業火！我財武宗雖新立，但今日定要與你等共進退！”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分工明確，生死一線！
"哈哈！來得正好！老子正愁沒地方活動筋骨！"冷千絕狂笑一聲，絕滅槍化作一道黑色怒龍，直接殺入毒傀群中。他不再追求一擊斃命——這些鬼東西似乎根本打不死——而是將狂暴的罡氣灌注槍身，專挑毒傀的關節、頭顱等連接處或核心點猛砸猛挑！槍尖點在毒傀膝關節時，能感受到裡麵齒輪轉動的滯澀感，這讓他想起當年在鐵匠鋪看師傅修理農具的場景。"鐺鐺鐺"三聲脆響，三具毒傀的膝關節同時被挑飛，墨綠色液體噴濺在石壁上，騰起刺鼻青煙——沈青囊瞳孔驟縮，這毒液中腐骨瘴與蝕腦涎的配比，分明是九幽盟柒殺組的雙毒術，看來九千歲確實吞並了九幽盟的機關傀儡術！"
“給老子裂開！”一聲暴喝，槍出如龍，罡風撕裂空氣，槍尖點出三朵碗口大的槍花，正是冷家槍法絕學“破陣三式”的起手式！竟將三具撲得最近的毒傀硬生生攔腰砸斷！綠色的粘液和不知名的零件四處飛濺，濺在他手背上火辣辣地疼——這腐骨毒連絕滅槍都能腐蝕，更彆說血肉之軀。他卻渾然不覺，槍杆橫掃間，護在沈青囊身前寸步不退，三年前沒能護住師父的悔恨，此刻全化作槍尖的寒芒。
洛清漪雖內力未複，弱水劍無法發揮全力，但劍法精妙猶在。她並指如劍，引動腰間弱水劍的絲絲寒氣，身隨劍走，步法踏的是“寒江獨釣”劍譜中的“淩波微步”，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毒傀之間穿梭。指尖過處，極寒之氣溢出，精準地點向毒傀的膝關節、肘關節等傳動部位——這些關節縫隙滲出的綠液遇冷便凝，正是她方才觀察到的破綻。
“哢嚓…哢嚓…”
令人牙酸的凍結聲響起，幾具毒傀的動作肉眼可見地變得遲滯、僵硬，關節處凝結出薄冰，仿佛生鏽的齒輪卡殼，威脅大減。她趁機旋身回到沈青囊身側，素手輕揚，三枚冰晶針悄無聲息刺入靠近的毒傀眼窩，動作行雲流水，眼神卻冷如冰霜——這是她第一次在戰鬥中動用暗器，為了活下去，昔日的“劍仙子”也不得不破戒。
陸九章則猛地躍起，身在半空，腰間黃銅算盤已被擎在手中。他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那噴湧不休的藍白色業火。
“業火狂暴，需尋地脈節點引火分流，化整為零逐步化解！”
他左手五指如飛，在算盤上瘋狂撥動，指節因灌注內力而泛白，虎口處青筋暴起，黃銅算珠碰撞聲密集如驟雨，並非計算，而是以獨特節奏敲擊著空氣裡的無形氣脈。這是他從《九章算術》中悟出的“氣脈敲打法”，每一聲脆響都對應著地脈流轉的節點。右手猛地一揚，近百顆黃銅算珠激射而出，並非射向敵人或祭壇，而是以玄武七宿為引，叮叮當當地打在地宮四周七處凹陷——那是他方才觀察到的地脈“氣門”，分彆對應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方位，每一顆算珠落下都像楔子般釘入，震起細微的塵埃，算珠表麵浮現出淡淡的土黃色光暈。
每一顆算珠落下，都輕輕一震，發出微光，仿佛一枚枚釘子，暫時定住了小片區域的地氣。
“天罡導流陣！起！”
隨著他一聲低喝，那些算珠之間仿佛有無形的線條連接，構成一個複雜而隱晦的陣法。那噴湧的業火光芒似乎微微一滯，隨即，竟真的分出了幾縷細小的支流，如同被引導般，向著那幾個算珠落點流去，緩緩滲入地下消失不見。雖然主流依舊狂暴，但壓力明顯減輕了一瞬！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