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金庫的驚險甫定,那口藏著"稅吏之子"的水晶棺與至關重要的《海稅銅契》被嚴密護送回財武宗總部。然而,未及眾人喘息,更大的風暴已呼嘯而至。
財武宗總部,泉府堂。
此間並非露天之地,而是一座宏偉的環形殿宇。穹頂非磚木所築,乃以特殊琉璃與無數細碎夜明珠嵌構,珠光在午後天光下流轉著冷冽的藍紫色光暈。其上設有精巧機括,操控珠鏡折射,將各地商棧報送的賬冊文牘投射為星羅棋布之象——縱橫交錯的銀線如蛛網密布,串聯起北漠商埠、東海漁港與中原鏢局的標記,映照江湖商路往來之“商道經緯圖”!無數光點表征江湖各派的銀錢流轉、貨殖脈絡,明處顯貨殖豐饒,暗處則預警周轉虧空。殿內十二根盤龍柱上纏繞著鎏金算珠鎖鏈,鏈珠碰撞聲清脆如碎玉,與穹頂珠鏡輕響交織成獨特韻律,堪稱財武宗監察江湖財路之核心樞要。
大廳中央,矗立著一座新立的衣冠塚。非為某位逝去的英雄,而為紀念在東海、北漠乃至北海金庫殉難的所有財武宗弟子與邊軍勇士。塚碑以一方巨大的北漠玄武岩雕成,碑身天然泛著幽冷光澤,恍若凝聚著逝者不屈之誌。碑前銅爐長香燃至將儘,青煙如絲縷纏繞碑頂,在穿堂風中扭曲似殉道者輪廓。冷千絕命名其為“鎮魂玉碑”,此刻他正背對眾人佇立碑前,玄色披風垂落如墨,右手按在冰涼碑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無人知曉,這位冷麵旗主的掌心正貼合碑身一處細微裂紋,那是兩年前他槍挑貢賦庫時留下的舊痕。
此刻,泉府堂內的氣氛卻比北漠寒風更為凜冽。銅鏡反射的商道圖在地麵投下晃動的光影,如同無數驚惶之眼,映照著殿內劍拔弩張的對峙。
一名身材魁梧如鐵塔、滿臉虯髯、身披邊軍重甲的將領——雷橫,正怒目圓睜,鼻翼因粗重喘息而翕張。他身披的玄鐵甲片凝結著北漠霜花,甲縫殘留乾涸血漬,手中一柄門板般的巨斧重逾七十斤,斧刃崩缺記錄著無數惡戰。此刻這斬馬巨斧正被他高舉,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轟然砸在廳內新立、刻有《江湖稽算公約》條款的青石碑上!
“哢嚓!”石碑一角應聲碎裂!石屑飛濺中,蛛網狀裂痕順“賬清天下明”銘文蔓延,恍若在諸位江湖代表心頭劃開血口。
“朝廷征調江湖貢賦三成充作軍餉,為何弟兄們仍領不到糧秣?”雷橫聲如洪鐘,裹挾邊塞特有的粗糲與憤怒,震得穹頂晶石簌簌作響,光影圖譜隨之搖晃。他踏前一步,鐵塔身軀投下大片陰影,虯髯下的嘴唇因憤怒而扭曲:“你們稽算堂監管的貢賦銀,是否遭人貪墨?!”唾沫星子隨怒吼濺落青石板,“江湖事,江湖了!憑的是刀劍拳腳,非是撥弄算盤珠子!每年耗費數百兩銀子供養爾等算賬?儘查些雞毛蒜皮!上月北漠風口,弟兄們啃凍硬麥餅守城,手指凍落亦無人吭聲——可你們呢?”他猛指穹頂星圖,“卻有餘財擺弄這等華而不實之物!救命貢賦糧遲遲不至邊關,此乃何理?!”
他身後,跟隨一群同樣激憤的邊軍軍官。這些漢子個個甲胄帶霜,麵刻風沙戰火之痕,有人腰間彆著缺口酒囊,隨主人怒吼不住晃動。立於最左的哨官趙虎,左手齊腕而斷,空蕩袖管隨風擺動,他攥緊殘存右臂嘶吼:“雷將軍所言極是!俺們從死人堆裡爬出,憑何受這幫賬房先生的氣!”混跡其間的幾名文官模樣者,身著漿洗發白的錦袍,指留長甲,正趁亂低語煽風:“雷將軍息怒,財武宗終究是江湖門派,恐不解軍國大事……”——此乃司禮安插的“心腹暗樁”,他們眼角餘光不時瞥向雷橫懷中厚冊,嘴角噙著不易察覺的冷笑。
廳內另側,是以陸九章為首的財武宗眾人。陸九章身著月白長衫,袖口繡半枚算珠暗紋,手中折扇輕搖,扇麵“開源節流”四字被風吹得微顫。他左側立著雲夢澤藥農代表,這些漢子赤腳草鞋,褲腿沾泥,腰彆藥鋤;右側為江南商會掌櫃,算盤珠子在袖中劈啪作響,顯在飛速核算貢賦賬目。雙方間隔三步空地,地上散落幾片震落晶石碎片,如同不可逾越之界。
“雷將軍!暫請息怒!”陸九章麵沉如水,上前一步,月白衫擺拂過地上石屑。他目光先落被砸裂石碑,那裂痕恰穿過“稽算”二字,隨即緩緩抬起,迎上雷橫布滿血絲的雙眼:“財武宗初創時便與戶部立約,每年將江湖貢賦三成上繳充作邊軍糧草,由新設稽算堂專項監管。此乃朝廷規製,我等江湖門派自當恪守,不敢有半分僭越。”他語速平穩,字字如算珠落定,“所用歲出皆從常例供奉支取,每筆賬皆可追溯——上月方有賬房先生持曆年賬冊赴江南核查,若將軍存疑,隨時可調閱。”言至此,他略頓,折扇輕叩掌心:“至於北漠商路,去歲倭寇截斷糧道時,正是我堂初創期查出漕運署虛報損耗,方追回十七萬兩救命銀。此銀入庫記錄,此刻正刻於穹頂經緯圖西北方位,將軍可抬頭細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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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不管甚鳥條例!”雷橫大手一揮,斧柄重重砸地,發出悶響。他仰觀穹頂,那些閃爍光點在他眼中化作弟兄們凍裂的麵龐:“老子隻知,弟兄們餓腹提破刀守邊關!朝廷說征了江湖貢賦充軍餉,為何糧秣遲遲不到?”他猛地踏前一步,巨斧幾乎抵至陸九章鼻尖,“財武宗若真有本事,就該將銀子變作糧食,而非在此畫餅充饑!今日必須給個交代!否則——”他猛然後撤,巨斧在地麵劃出深溝,“老子便帶兵自來盤查爾等貢賦賬冊!”
話音未落,廳外驟然傳來隆隆巨響!那聲先如悶雷,旋即化作密集金鐵交鳴,間雜淒厲慘呼。一名財武宗弟子踉蹌奔入,胸前衣襟染血,手中緊攥半麵燒焦堂旗,旗上“財武”二字已模糊難辨:“宗…宗主!大事不好!禁軍…禁軍私兵將咱們包圍了!”他撲倒在地,指摳門檻,“他們說…說咱們通倭叛國,要…要剿滅我等啊!”
幾乎同時,腳下大地劇烈震顫!泉府堂十二根盤龍柱發出痛苦呻吟,穹頂珠鏡簌簌墜落,砸於甲胄叮當作響。透過西側窗欞,可見遠處北漠地平線上,煙塵如黃龍衝天,地麵崩裂數道丈許寬鴻溝,煙塵裹碎石噴湧,似地獄之門洞開!——正是倭寇殘黨引爆早已埋設的“地火雷”機關,整個北漠草原正自塌陷!
地裂之中,隱隱傳來金屬摩擦刺耳聲,那是青銅鎖鏈拖動重物之音。一座由玄鐵與青銅構件組成的祭台正從地裂中緩緩升起,台基雕刻扭曲獸麵紋飾,四隻龜足踏燃燒骷髏,鎖鏈末端倒鉤在火光中閃爍嗜血寒光!這被江湖視作禁忌的邪異機關,竟被強行激活前奏!
地脈震顫聲中,那道“三重權柄黑鏈”的絞殺之網,正攜血腥氣朝財武宗當頭罩落。穹頂經緯圖光影驟亂,原本代表商路的銀線扭曲如毒蛇,死死纏繞財武宗標記。
雷橫斧劈石碑的裂痕中,正滲司禮監暗樁的陰笑。立於雷橫身後的文吏王謙,悄悄將一枚毒針藏入袖中——他們借軍餉之名煽動內訌,實欲將稽算堂賬冊連同財武宗根基一並劈碎。王謙憶起行前九千歲密令:“將那些賬冊燒淨,活口不留。”思及此,他嘴角笑意更深,指在袖中輕撚毒針。
山門之外,禁軍私兵的玄甲已映紅半片天。三千裝備精良私兵列陣,黑色披風繡銀線蟒紋,手中長刀在日照下反射刺目光芒。“通倭叛國”的黑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手身旁的神射手已搭箭上弦,箭鏃塗烏亮毒藥,瞄準泉府堂每扇窗戶。麵對朝廷天威,縱是執掌江湖財脈的財武宗,此刻亦不禁心生凜畏,無人敢妄動。一名百戶模樣的軍官以腳碾過財武宗弟子屍身,獰笑道:“動作利落些,九千歲魏國忠還候著捷報呢!”
更可怖的是地脈深處傳來的轟鳴,那聲如遠古巨獸地下咆哮。倭寇殘黨埋設的地火雷連環炸響,第三道地裂正朝泉府堂蔓延,活祭台的青銅鎖鏈在煙塵中若隱若現,鏈上懸掛骷髏頭隨震動輕晃,眼眶磷火明滅,欲將北漠與這新生門派一同拖入地裂深淵!
更為陰險的是,雷橫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厚冊。那冊子以牛皮封麵裝訂,邊角嵌銅片,封麵“江湖貢賦轉運虧空冊”九字以朱砂寫成,透著一股血腥氣。他狠狠將冊子摔在地上,“啪”的一聲,冊子攤開第三十七頁,其上清晰記錄近兩年貢賦銀轉運損耗高達四成——前年秋,北漠商路損耗銀七萬兩;去年春,東海漕運損耗銀十二萬兩……而在“經手人”一欄,赫然蓋著財武宗的朱紅大印!假印邊緣朱砂未乾,散發淡淡鬆煙墨味,直指財武宗監守自盜,將貢賦銀轉投倭寇!
“此便是鐵證!”雷橫怒吼,抬腳狠狠踐踏冊子,牛皮封麵在他軍靴下發出痛苦呻吟,“爾等還有何話說?!”
陸九章眼神一凝,瞳孔驟縮。他注意到冊子封麵上銅片邊緣有細微齒痕——此乃機括毒針之征!若強毀,藏於銅片夾層的毒針便會彈射傷人;若任其流傳,這假印便是“鐵證”。他不動聲色以折扇抵住掌心,指甲在扇骨刻出“假”字,暗中向身側洛清漪傳遞信號。
與此同時,一名賬房先生模樣者驚慌奔來。此人頭戴方巾,身著青布長衫,腰掛算盤,算珠因奔跑劈啪作響。他手中高擎一卷明黃聖旨,麵色慘白如紙:“宗主!朝廷新修訂的《江湖貢賦令》到了!”他踉蹌撲倒在地,額頭重重磕碰青石板,聖旨散開麵前,“聖意已決,刪去‘稽算堂監管轉運’條款,新增‘貢賦銀由司禮監直接提調’!勒令即日施行!若拒繳,視為抗稅謀逆;若繳納……”他聲音發顫,帶著對皇權的敬畏與絕望,“司禮監的公公言,要‘親自清點’咱們銀庫——此非清點,實欲斷我財武宗根基啊!”
絕境!內外交困,兵戈與財計雙重困局!地裂轟鳴、禁軍喊殺、假賬冊誣陷、聖旨威逼,如同四張巨網,將財武宗牢牢困於中央。穹頂珠鏡又落數顆,砸在陸九章腳邊,碎裂成閃爍星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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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將軍!爾為人所利用!”陸九章深吸一氣,聲灌內力,壓過所有嘈雜震動。他上前三步,月白長衫在狂風中獵獵作響,“爾以為砸石碑、繳賬冊,軍餉便能至弟兄們手中?”他猛指那本虧空冊,“此冊本身便是陷阱!意欲借爾之刀,殺我之人,毀我之賬!”
他猛地抬手,指向穹頂“商道經緯圖”!右手食指在虛空中快速勾勒,帶動控星儀的青銅齒輪飛轉。穹頂珠鏡圖譜隨之急流轉,光芒大放,迅速凝聚成兩幅清晰對比圖譜——北漠商路的明暗雙線赫然顯現:左側圖譜中,司禮監私兵的玄甲標記正沿貢賦路線移動,所過之處銀線儘斷;右側圖譜裡,財武宗的算珠標記則將貢賦銀穩穩護送至邊關糧倉。
一幅圖顯示:稽算堂失權→貢賦轉運無人監管→司禮監私吞三成→邊軍糧草斷絕→軍心潰散,預計三月內北漠三關皆破!圖譜邊緣,倭寇的骷髏標記正沿長城線緩緩移動,所過之處城池儘成廢墟。
另一幅圖顯示:稽算堂存續→每筆貢賦銀皆有三重簽押門派、鏢局、戶部)→轉運損耗控製一成以內→邊軍糧草充足→倭寇不敢南下,歲入糧草可養兵十萬!圖譜中央,代表邊軍的長槍標記與財武宗的算珠標記緊緊相依,共禦北漠風沙。
“此方為真正‘貢賦命脈’!”陸九章聲如驚雷,折扇“唰”地展開,直指雷橫胸前,“司禮監欲奪非稽算堂,乃江湖予邊軍之活路!彼所刪非條款,乃三關將士之口糧!此筆賬——”他加重語氣,“爾算不清麼?!”
此直觀無比的賬略推演圖譜,配合星河流動的壯觀景象,帶來無與倫比的說服力!雷橫身後的邊軍哨官趙虎,死死盯住星圖標注的糧草路線,獨臂猛抬指向圖譜,聲音嘶啞激動:“將軍!此圖所標去歲秋糧斷供的路線與時辰…與俺們左衛營在風口堡斷糧的時辰、倭寇劫道的地點分毫不差!當時若非財武宗鏢隊拚死送來三車糧食,俺們一隊兄弟早餓死了!”他空蕩袖管因激動劇烈晃動,“此圖…此圖是真啊!”
雷橫身旁另一位老兵王二柱,手背留猙獰箭疤,此刻亦死死盯住圖譜中“糧草斷絕”後邊關破城、士卒凍餓而死的慘狀,身體微顫,似又回那個冰冷冬天。他喃喃道:“將軍…去歲冬天,張小旗便是餓得受不住,衝出堡去尋食,再未回來…找到時…手中還攥著半塊凍硬的泥巴…”
雷橫看著星圖上清晰脈絡,聽著身邊老部下字字血淚的證實,再想弟兄們凍餓交加時啃的凍麥餅、凍掉的手指腳趾,那些被憤怒掩蓋的疑點此刻如冰錐刺入他的心。他臉上的憤怒如被冰水澆滅,粗糲大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掐進掌心老繭,滲出血絲亦渾然不覺。司禮監暗樁王謙見勢不妙,悄上前一步,低聲道:“將軍,莫被奸人蠱惑!彼等此為緩兵之計……”話音未落,卻被冷千絕冰冷目光死死釘住。冷千絕不知何時已轉身,玄鐵槍斜指地麵,槍尖一滴鮮血緩緩凝聚,映出王謙驚慌的臉。
“然…然地裂如何止?”雷橫聲音乾澀問,語氣已不似先前狂暴,而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與…希冀?他感喉頭發緊,若陸九章所言為真,那自己方才所為,豈非自毀長城?
陸九章目光轉向大廳中央那座玄武玉衣冠塚,瞳孔驟縮——碑身天然的玄武紋路在震顫中恍若活化,正與地脈頻率隱隱共鳴。他腦中靈光一閃,轉向冷千絕時眼中已燃決然:“冷旗主!借玉碑一用!”聲音因內力激蕩微顫,“地脈異動如洪堤潰決,可借玉碑玄鐵之力與地脈共鳴,以勁禦勁,或能鎮住裂痕!”
冷千絕毫不猶豫,重重點頭。絕滅槍在掌心悄然轉動半圈,槍尖劃地火星四濺——此乃他準備隨時護陣的信號,亦是對陸九章全然的信任。
陸九章飛身至玉碑前,雙掌按於碑身。那玄武玉觸手冰涼,竟似有生命般微微搏動。他深吸一氣,丹田內力如江河奔湧,引動那地裂中湧出的狂暴地脈濁氣——肉眼可見的灰黑氣流自地縫盤旋而上,帶著硫磺與血腥的刺鼻氣味,順他掌心灌入體內。經脈如被滾燙鐵水衝刷,劇痛讓他額角青筋暴起,但他仍咬牙將濁氣疏導,如導洪水般猛灌入玄武玉碑之中!
玉碑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冷光芒!碑身那天然玄武紋路在勁力激蕩下愈發清晰,玄龜甲片紋路間滲出點點金輝,仿佛無數英魂在碑中蘇醒。同時,穹頂“商道經緯圖”受地脈震動影響,珠鏡折射出的光影圖譜劇烈搖晃,銀線與光點如沸水翻騰,最終與玉碑光芒交融成一片璀璨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