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館焦土的塵埃尚未落定，觀星台亥時三刻的陰影如同懸頂利劍般壓在心頭。秘道內壁滲出的水珠順著青灰色磚石蜿蜒而下，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幽冷的光。冷千絕手握絕滅槍槍杆，玄鐵槍尖在昏暗中偶爾閃過寒芒，他刻意放緩腳步，讓鐵靴踏在石階上的聲響與水滴聲融為一體。陸九章走在最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財武宗成立時洛清漪所贈，此刻玉佩冰涼的觸感正不斷提醒他肩上重擔。根據冷千絕母親遺帕上星圖的指引，以及沈青囊對能量異動的追蹤，財武宗核心眾人，連同少數得知真相、決心鋤奸的朝中忠良官員及江湖盟友，正悄然潛入這條通往皇陵地宮的隱秘密道。
地宮深處，景象駭人。
這是一處極為廣闊的地下空間，穹頂距地麵足有三十丈高，鑲嵌的夜明珠按二十八星宿方位排列，幽冷光芒透過蛛網狀的裂紋灑落，在地麵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中央渾天儀由暗金色隕鐵鑄就，直徑逾十丈的星盤上，北鬥七星的金屬環軌正以肉眼難察的速度緩緩轉動，環軌間嵌套的青銅齒輪每咬合一次，便發出"哢嗒"一聲悶響，如同巨人的心跳在空曠地宮中回蕩。星盤邊緣雕刻的天乾地支符文，在珠光映照下泛著古老而神秘的光澤。
陸九章伸手觸摸星樞基座，一股特有的冰涼觸感從指尖傳來。這玄鐵特有的質感讓他忽然想起曾在北海金庫見過的前朝青銅羅盤——兩者紋路相似，似含同源礦料，隻是這星樞基座更沉更冷，似乎摻入了某種特殊礦料。
渾天儀的核心，是一根晶瑩剔透、約莫手臂粗細的晶石樞軸，它並非靜止，而是在緩緩旋轉，軸身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和星圖。最為刺眼的是，樞軸基座上方，用某種幽藍色的晶粉鑲嵌著四個扭曲的大字——"沈氏血脈啟"！那幽藍光澤與之前見過的玄武晶粉一般無二，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寒意，顯然含有特殊劇毒，觸碰者必遭反噬！
渾天儀並非孤零零放置。在其周圍七丈開外，按照北鬥七星的方位，矗立著七根需要兩人合抱的粗大銅樁。銅樁表麵布滿螺旋狀溝槽，槽內殘留著暗綠色鏽跡，顯然已在此矗立多年。此刻，粘稠如脂的液態水銀正從銅樁頂部的獸首孔洞中滲出，順著溝槽緩緩流淌，在經過特定符文時會泛起細碎銀花，最終滴落在地麵青磚上，激起縷縷白煙。
嗤——嗤——
水銀珠滴落之處，堅硬的青磚竟如同被強酸腐蝕般迅速消融，騰起的白煙帶著金屬鏽蝕的刺鼻氣味，熏得人眼睛發疼。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滴落在地的水銀並未四處流淌，而是被地麵溝槽的特殊紋路引導，在青磚縫隙間蜿蜒彙聚。銀亮液體流過之處，地磚上的玄武圖騰因水銀反光呈現出動態錯覺，蛇頸龍首的輪廓在珠光下若隱若現，鱗片紋路閃爍著妖異的光澤，細看之下，圖騰眼部竟是由兩顆鴿血紅寶石鑲嵌而成。
這水銀玄武圖騰的輪廓，與渾天儀上某些主要星軌的走向嚴絲合縫，仿佛渾天儀是中樞，而這水銀圖騰是其延伸出的機關聯動傳導路徑！整個裝置，透著一股邪異、宏大、令人窒息的氛圍。
"三重權欲羅網"的殺局，早已在此地張開。
司禮監早已偽造聖諭，地宮入口處赫然貼著一張明黃聖旨。那綾羅聖旨邊緣繡著五爪金龍，龍目以赤金線繡成，在夜明珠下泛著虛偽的光澤。璽印處蓋著"受命於天"的玉璽，但其邊緣的朱砂色澤明顯淺淡——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魏國忠偽刻的矯詔。上麵以工整楷書書寫的文字透著刺骨寒意："沈氏一族，身負玄武詛咒，乃天定祭品。唯以其血脈獻祭星樞，方可平息國運動蕩，開啟渾天儀，穩固龍脈......"
三天前，類似的謠言已通過茶樓說書人、市井潑皮之口傳遍京城，將所有罪責與犧牲的矛頭儘數引向沈青囊。
禁軍私兵則暗藏殺機，四周陰影中隱約可見黑衣勁裝身影悄然移動。這些影衛身著墨魚汁染製的夜行衣，麵罩遮住大半麵容，唯有雙眼中閃爍著狼般的凶光。他們正於銅樁陣外圍埋設鴿卵大小的晶石，那些晶石呈暗紫色，表麵布滿蛛網狀裂紋，在接觸空氣時會發出"滋滋"輕響，散發出如同腐肉般的異光波動。為首的影衛手腕上刺著黑色蠍子圖騰，正以骨哨傳遞暗號，一旦核心獻祭失敗或生變故，他們便會扯動腰間的引信，將整個地宮連同眾人徹底埋葬！
另有江湖暗樁喬裝其中，一名身著九千歲蟒袍的身影正立於渾天儀側畔高台。那石台上鋪著白虎皮褥，替身腳踩雲紋皂靴，刻意模仿魏國忠標誌性的陰鷙體態，卻因底氣不足而顯得僵硬。他頭戴的烏紗翼善冠歪斜著，腰間玉帶鬆垮地係著，雖衣飾華貴卻氣息虛浮——喉間滾動的喉結暴露了他並非閹宦的真相。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替身，他故作悲戚地歎息時，眼角餘光卻不斷瞟向銅樁陣，右手藏在寬大袖袍中，正暗暗捏著毒霧機關的機括："沈先生，為了天下蒼生，為了朝廷安穩，隻好委屈你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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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替身話音剛落，突然猛地一跺腳！
他腳下機關觸發，四周幾個隱蔽的孔洞瞬間噴出大量濃密的、帶著腥甜氣味的紫色毒霧！
"噬功散！快閉氣！"沈青囊疾呼，同時從藥囊掏出三枚銀針，反手刺入自己膻中、氣海、關元三穴，強行封住呼吸。但已然晚了一步，毒霧如淡紫色潮水般湧來，前排的三名江湖豪客已麵色青紫，手中兵器哐當落地。
毒霧彌漫極快，不僅帶有能侵蝕內力的毒性，其中更混合了能誘發幻覺的藥物！吸入毒霧的人，眼前立刻出現幻象，仿佛身邊的同伴變成了猙獰的敵人，怒吼著向自己撲來！
"狗賊！拿命來！"一名江湖豪客眼睛赤紅，揮刀就砍向身邊的同伴！
"保護大人！"一個被迷惑的鴿派官員侍衛，拔劍指向禦史李慕！李慕大驚失色，倉促間以朝笏格擋，卻被震得後退三步，朝笏邊緣已現劍痕。
場麵瞬間大亂，自相殘殺一觸即發！
洛清漪首當其衝，她為了掩護身後的李慕，弱水劍舞成半透明光屏，劍風卷起的氣流將毒霧導向兩側，卻也讓她自己吸入不少。她悶哼一聲，隻覺右臂如同被冰錐刺入，刺骨寒意順著經脈蔓延，低頭一看，隻見青黑色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指尖爬向肩胛，那紋路狀如星辰軌跡，竟與渾天儀晶石樞軸上的刻痕分毫不差！最詭異的是，每當紋路延伸一寸，她耳中便會響起細碎的低語，仿佛有無數冤魂在訴說著什麼。
陸九章心急如焚，左掌翻飛間打出三道護體真氣，卻被影衛纏鬥不得近身，隻得揚聲疾呼："沈先生！清漪脈象如何？"他在文官麵前保持著"先生"的稱謂，既顯尊重又合身份。
"清漪！"陸九章驚呼，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他猛地前衝兩步，卻被冷千絕伸手攔住——後者正以絕滅槍槍杆格擋著一名發狂侍衛的長刀，槍尖挑破對方咽喉的同時，低聲道："彆亂了陣腳！"
"我......沒事......"洛清漪咬牙強忍，但那紋路蔓延帶來的不僅是寒冷，更有一種血脈中傳來陣陣刺痛，仿佛有某種毒素在順著血脈遊走的感覺，似乎印證了她身負前朝皇室遺脈的傳聞。
而這，僅僅是開始。
那九千歲替身尖笑著指向渾天儀樞軸，聲音因興奮而變調，唾沫星子飛濺在華貴的蟒袍前襟："看到了嗎？這就是天命！沈青囊的血是鑰匙，洛清漪的血是引子！缺一不可！你們若不獻祭，這渾天儀內封存的邪物若失去控製——"他突然壓低聲音，模仿毒蟲爬行的嘶嘶聲，"很快就會破器而出，此物性喜食腦髓，屆時中招者將癲狂嗜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獻祭......嗬嗬，或許還能留個全屍！"
眾人看向樞軸，果然發現那晶石樞軸上，竟然有兩個極其細微的孔洞，一左一右。左孔邊緣隱隱有金光流動，右孔則泛著冰藍光澤。孔洞中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異香，似乎對特定血脈者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獻血即自殺——顯然，一旦兩人獻血，激活的絕非什麼龍脈，而是致命的"星軌殺陣"，那緩緩轉動的渾天儀星軌恐怕會立刻化作粉碎一切的利刃！
不獻即中蠱——若不獻祭，機關觸發，所有人難逃一死！
又是絕戶毒計！
"好一個"移禍江東"！好一個"毒計連環"！"陸九章目光掃過混亂的場麵、那致命的樞軸、那不斷滴落的毒汞、那外圍虎視眈眈的影衛和晶爆陣，腦中那無形算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推演。他突然想起幼時父親教的《九章算術》，此刻竟在生死關頭融會貫通，將陣法節點轉化為算籌數字："想把我們變成平複他"困局"的"替罪羔羊"？做夢！今日就給你來個"破局之法"！"
"我等願與財武宗共討奸佞！清算貪官！誅殺九千歲！"江湖群豪和那些原本中立的侍衛們也紛紛倒戈，怒吼聲震得地宮嗡嗡作響！
他深吸一口氣，身形猛地一動！
"第一訣，踏鬥布罡！"
陸九章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那七根不斷滴落毒汞的銅樁之間。他的步法極其玄妙，左腳踩"天樞"，右腳落"搖光"，衣袂翻飛間避開滴落的水銀珠。每一步都暗合天上星宿方位，但更核心的，是他腦中正在進行的瘋狂推演——將銅樁的重量、水銀流速、符文方位全部轉化為算籌，在意識中構建出一張無形的陣圖。
"銅樁七星，看似絕陣，實則暗合陰陽平衡之道！"陸九章一邊疾行一邊解說，聲音透過內力傳遍地宮，試圖喚醒被迷惑的眾人："七樁可分三類：損耗之樁對應"消耗"與"虛耗"），位於坎、艮、震位，你們看那三根——"他突然一掌拍在東北方銅樁上，震起的水銀珠在空中凝固成冰粒，"不斷流失毒汞，蝕穿地基，如同不斷侵蝕根基的無用之功；收益之樁對應"增益"與"流轉"），位於離、坤、兌位，雖也滴汞，但其下汞流彙入玄武圖騰主脈，是能量循環的一部分；平衡之樁對應"調和"），唯居中央天權位，乃陣眼樞紐，維係全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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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飛速計算，一邊出手如電。左手食中二指並攏，點向銅樁底部的機關凹槽；右手成掌，掌心泛起淡金色內力光暈，按在"天權"樁的獸首紋路上。那些重達千斤的銅樁在他內力推動下，竟發出沉悶的摩擦聲，緩緩改變著方位！
"將"損耗之樁"移至西北乾位天門，主宣泄），將"收益之樁"移至東南巽位地戶，主收納），"平衡之樁"穩住中樞！"陸九章額角青筋暴起，汗水順著下頜滴落，砸在青磚上激起細小煙塵，"此乃虛實相生，陰陽相濟之陣道體現！給我開！"
轟隆隆！七根銅樁同時發出龍吟般的轟鳴，地基下傳來齒輪錯位的刺耳聲響。原本整齊排列的北鬥陣形被徹底打亂，東南方的銅樁突然傾斜，將水銀導入暗渠；西北方的樁體則噴出數道氣流，吹散了彌漫的毒霧！
陣勢一亂，那無形的禁錮之力頓時出現了一絲縫隙！
"第二訣，凝汞成橋！"
就在汞流停滯的瞬間，陸九章額角青筋暴起，對洛清漪喊道："清漪！寒泉訣，凝！"他特意省去了具體度數，隻用一個"凝"字傳遞心意——這是他們在財武宗反複演練的默契，洛清漪自然明白需將寒氣控製在剛能凍結水銀卻不傷及陣基的臨界點。
洛清漪雖右臂冰封，但心智清明，聞言眼神一凜。她左手掐劍訣，右手弱水劍斜指地麵，丹田內的寒泉訣內力逆流而上，劍刃頓時覆上一層白霜。"嗤"的一聲輕響，一道半透明劍氣精準地射向地麵那些停滯彙聚的毒汞，劍氣掠過之處，空氣都泛起細密的冰晶。
"以內力精準控製寒氣強度，算準凝固臨界！"陸九章同時低喝，引導著洛清漪的寒泉訣內力。
寒氣過處，那劇毒無比、蝕金腐玉的水銀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銀亮液體先是泛起細密的冰紋，隨即凍結成光滑如鏡的冰麵，冰下可見水銀仍在緩慢流動，如同被囚禁的活物。眨眼間，一條寬約三尺、長逾十丈的"琉璃棧道"憑空出現，冰麵反射著夜明珠的幽光，隱約可見冰下扭曲的汞珠，散發著既美麗又致命的誘惑。
棧道表麵，因為寒氣與汞金屬的奇特反應，竟然自然凝結出了幾道清晰的刻痕，組成了一個簡單的圖式：銀流之勢，猶如進益與損耗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