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寒冰般刺著掌心。冷千絕握槍的指節泛白，喉間滾動著壓抑的喘息——萬裡奔波的疲憊在看到沉船城輪廓時，儘數化作眼底翻湧的殺意。財武宗眾人根據冰層深處那艘微縮“黑鯨商船”模型提供的線索，以及沈青囊銀針探穴般對氣息流轉的精準判斷，日夜兼程，橫跨萬裡，終於抵達了那傳說中的東海極淵——沉船城！
這裡已是人間絕域。
萬丈海溝之下，光線早已被幽藍海水吞噬殆儘，唯有岩壁間嵌生的磷火石散發著鬼火般的幽綠光芒，將沉船殘骸映照得如同群魔盤踞。鏽跡斑斑的鐵甲艦殘骸斜插珊瑚礁，古式福船斷桅掛著殘破龍旗在暗流中輕輕搖曳，異域商船側翻沙礫中，猙獰海妖雕像被海水侵蝕得麵目模糊，空洞的眼窩正對著來人方向。這些跨朝代、跨國度的船隻以違背天地常理的方式層疊交錯，船首倒插貨艙、桅杆穿透甲板，斷裂處森白的木質肌理在幽光下宛如白骨，仿佛被無形巨手揉捏成綿延數裡的鋼鐵墓場。
海水冰冷刺骨，每下沉一寸都似有萬枚細針穿刺肌膚，洛清漪下意識握緊陸九章的衣袖，指尖觸到他腕間凸起的算珠——那是他穿越三年來從未離身的信物，此刻正隨著水流微微震動。
根據線索，眾人小心翼翼地向沉船城深處潛行。很快，他們便發現了目標區域。
一片相對開闊的海底空地上，竟赫然矗立著數以千計的青銅鏡！這些銅鏡大小不一，樣式古舊，鏡框上刻滿了與玄武祭壇如出一轍的扭曲符文。鏡麵在幽綠磷火中泛著冷光，邊緣凝結的海泥隨陣法轉動簌簌剝落，露出下方暗紅如血的銅鏽。它們並非雜亂擺放，而是依據某種邪異的陣法，構成了一個巨大的、不斷緩慢旋轉的鏡陣，陣眼處漩渦狀的暗流卷著細碎的船骸殘片，在鏡麵間折射出無數破碎人影。
鏡陣中央，道道幽光交織，竟然投射出一艘栩栩如生、看起來完好無損、甚至帆纜都清晰可見的大型商船虛影！船帆上似乎還隱約可見“財武”二字標記，虛影周圍縈繞著淡藍色的海霧，隨著鏡陣轉動微微扭曲，船舷處甚至能看到虛幻的浪花拍打痕跡。
“是咱們宗的船？”一名年輕的查賬堂弟子喃喃自語，眼神渙散如蒙塵的銅鏡，腳步踉蹌著向前探出半尺，指尖幾乎要觸碰到那虛幻的船帆，嘴角甚至泛起癡傻的笑意。
“穩住心神！那是假的！”陸九章厲聲喝道，內力激蕩間震得海水嗡鳴，眉心緊鎖如刻刀雕琢，腦中無形算盤急速撥動的脆響唯有自己能聞，“好一個‘鏡花水月，以虛為實’的鬼把戲！這虛影船一不能裝貨，二不能載人，分明是徹頭徹尾的‘虛賬偽冊’，專門用來坑人的！”
他看得分明，那每一麵青銅鏡的鏡鈕處，都刻著一個微縮的玄武圖騰，其紋路與他算盤上的珠子、冷千絕的玉佩紋路隱隱互補，卻又透著邪氣，顯然同出一源，但功能卻截然不同——這些鏡陣圖騰的作用是“造假”和“迷惑”！
然而，對方的殺招遠不止於此。
嗚——嗚——嗚——
一陣低沉嗚咽、仿佛用骨頭摩擦發出的笛聲，毫無征兆地從鏡陣四麵八方響起。那聲音扭曲鑽心，直往人腦仁裡鑽。
隻見鏡陣陰影處，浮現出十幾個身著破爛倭國巫祝服飾的身影。他們麵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手持一種用蒼白獸骨打磨而成的笛子，笛身上竟然鑲嵌著一顆顆細小的人類臼齒！此刻，他們正鼓動著腮幫，拚命吹奏著那噬人心魄的骨笛，腳下踩著與鏡陣符文呼應的詭異步伐，每一步落下都激起一圈淡黑色的漣漪。
笛聲一起，異變陡生！
隨行而來的幾名查賬堂弟子身體猛地一僵，眼中瞬間泛起不正常的幽綠色光芒，臉上浮現出痛苦與掙紮，但很快掙紮之色褪去，隻剩下瘋狂的戾氣。他們口中發出無意義的嗬嗬聲，猛地抽出隨身攜帶的、用於防身的特製賬刀。那賬刀刀身狹長，此刻卻淬著詭異的幽藍色毒液。
更可怕的是，那刀柄之上，清晰刻著“幽冥毒蠱”四個小字，並且似乎有某種蠱蟲在刀柄內部微微蠕動！弟子們握得越緊，那刀柄的蠕動就越明顯，蠱蟲分泌的毒素正順著掌心紋路悄然侵入體內！
“殺了他們！他們是宗門的叛徒！毀了假賬！”被蠱惑的弟子嘶吼著，揮動淬毒賬刀，竟瘋狂地劈砍向身旁原本的同伴！
“小心！刀上有毒！彆被劃傷！”冷千絕絕滅槍嗡鳴一聲橫掃，槍尖寒芒閃過如流星劃夜，精準蕩開兩把劈來的賬刀，槍杆震顫間震得他虎口發麻。他額角青筋暴起，望著那些昔日同門此刻猙獰的麵容，喉間腥甜翻湧——鐵血旗眾人迅速結成防禦陣勢，刀光槍影交織成網，磷火映照下兵器碰撞的火花在幽藍海水中炸開朵朵轉瞬即逝的光花，試圖阻攔這些陷入瘋狂的弟子，卻又投鼠忌器不敢下殺手。
“司禮監手段狠辣，怕是早已借朝廷名義將這沉船城劃為禁地，給了他們動手的由頭！”沈青囊一邊閃避著攻擊，一邊快速分析，臉色鐵青如染墨，緊握金針的指節泛白，“海麵之上，必然已被禁軍私兵圍成鐵桶！這些倭國妖人，就是他們布下的江湖暗樁，用這邪術和假賬，要把‘通倭’的臟水徹底潑到我們財武宗頭上！這是要人賬俱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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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赫然又是“三重權力黑鏈”的組合拳：司禮監篡改規則提供“法理”，禁軍私兵武力封鎖外圍，江湖暗樁倭巫）執行具體邪術陷害！
而那鏡陣與笛聲，更是布下了惡毒的雙重陷阱：
陷阱一：毒賬刀雨。
刀身淬煉的“蝕腦涎”，見血封喉，破皮即令人陷入瘋狂。若財武宗眾人為了自保，選擇摧毀這些被操控弟子手中的賬刀，則會立刻失去防禦利器，更難應對後續危機；若心存仁慈，選擇保留甚至試圖奪下賬刀，則“幽冥賬蠱”會加速孵化，侵蝕持刀者心智，甚至可能反噬奪刀之人！保刀即瘋人，毀刀即無防！
進退兩難！
陷阱二：鏡淵誘餌。
那虛假的商船光影之後，似乎隱約藏著某種類似賬冊或烙印的東西，仿佛那就是揭露真相的“真賬線索”誘餌）。但陸九章敏銳察覺到，那光影本身蘊含著極強的精神蠱惑力量，一旦有人試圖觸碰或探查，必然觸發更深層的“幽冥賬蠱”，讓人將虛假的船影認作真實不虛的鐵證，徹底坐實“通倭”罪名！假作真時真亦假！
與此同時，那嗚咽的骨笛聲，與玄武祭壇的“壞賬經”有著異曲同工的邪惡效用。笛聲陣陣化作無形“噬心蠱經”，實質是更陰毒的“玄武獻祭咒”！笛聲越響，沉船城各處沉寂的青銅鱗片船板便發出細微“哢嚓”聲，仿佛有無形毒素滲出彙聚，整座沉船城在邪音中化作吞噬生機的永恒囚獄，要將眾人困死於此獻祭給玄武圖騰！
“不能再拖了！必須破開這鏡陣，打斷笛聲！”陸九章避開一把擦身而過的毒賬刀，眼神銳利如鷹隼，“沈大夫，想辦法抑製蠱蟲！冷旗主，護住還沒被控製的弟子！清漪，隨我破陣！”
“明白！”洛清漪強忍之前消耗的元氣未複，蒼白麵容上不見絲毫懼色，弱水劍挽起一道冰藍劍花如月光傾瀉，護在陸九章身側時，指尖不經意觸到他後背溫熱的內力屏障，心中微安。
陸九章深吸一口冰冷海水，內力灌注雙目，眼中仿佛有心算之影流轉。他緊盯著那不斷變化的鏡陣，鏡麵反射的幽光在他瞳孔中跳躍，周圍沉船殘骸的陰影隨著陣法轉動如鬼魅般搖曳，腦中飛速推演破陣之法。
“第一式，墨紋捕風！”
他猛地從隨身百寶袋中掏出數十隻精巧木質機關鳶，同時取出特製鬆煙墨塊，內力催發間震成極細墨粉，均勻灑在機關鳶金屬爪鉤之上。
“去！”陸九章手掐指訣，內力驅動。
那群機關鳶如同活了過來一般，靈巧地穿梭於密集的鏡陣之中，鏡陣轉動帶起的暗流卷著鏽蝕的銅屑飛舞，它們的爪鉤精準地觸碰、刮過那些不斷變幻角度的青銅鏡麵！
唰唰唰——！
墨粉沾染鏡麵，竟奇跡般地沒有隨水流散去，反而與鏡麵上的秘製塗料發生反應，將原本隱而不見的某些紋路清晰地拓印了下來！
下一刻，被拓印出紋路的鏡麵不再投射虛假商船影像，而是顯出了一幅幅模糊卻真實的水波紋路，以及一些獨特的漕運押運暗記！這些紋路和暗記組合起來，赫然指向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航運記錄！
“果然如此！”陸九章精神一振，大聲喝道，聲音透過內力傳遍四周，“諸位看好！這些鏡麵假賬，首字紋路多為‘七’！而真實漕運賬目，依天地至理，‘一’字開頭方為常態！此乃天地數理，做不得假！他們這假賬做得，連基本常理都不顧了，可見其弊之深！”
他這話用了內力，更是將財會原理融入江湖人都能聽懂的道理中。那些還在苦苦支撐、未被完全蠱惑的弟子和江湖人士聞言，下意識看去，果然發現那些被墨粉顯出的真實紋路，與虛假光影的差異巨大！虛假的就是虛假的！
鏡麵賬術，瞬間被撕開一道口子！
“第二式，月華透虛！”
就在鏡陣因墨紋顯現而出現能量滯澀的瞬間，陸九章與洛清漪對視一眼，雙雙發力。
洛清漪弱水劍向上疾指，引動體內修煉的極寒真氣，一道精純的、凝聚如實質的月華般清冷光輝自劍尖迸發，穿透重重幽暗海水，直射鏡陣核心！幽藍海水被這道光柱染成銀白，磷火石的綠光在光柱中碎成星點，隨暗流緩緩沉降。
幾乎同時，陸九章拋出他那巨大的黃銅算盤。算珠並非用來計算，而是依據某種玄妙軌跡排列，反射、增幅、引導著洛清漪引來的那道月華清輝！
嗡——！
月華清光經過算盤陣列的放大和引導，化作無數道纖細卻無比明亮的光絲，精準地射向每一麵仍在運作的青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