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蜀郡中軍帳,帳內的藥味濃得化不開,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每一個人的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生怕驚擾了什麼。
“咳……咳咳……”
一聲微弱的咳嗽,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軟榻之上,諸葛亮那長長的眼睫,如同被秋風吹拂的蝶翼,輕輕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
他的眼神,依舊是清亮的,隻是那份運籌帷幄的深邃,被一層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灰敗所籠罩。就像一顆蒙塵的明珠,光華仍在,卻已黯淡。
“丞相!”
“丞相醒了!”
侍立一旁的醫官與馬良等人,驚喜地圍了上來。
陸瑁卻比他們更快。他幾乎是在諸葛亮睜眼的瞬間,便一步跨到了榻前。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諸葛亮,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翻湧著外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諸葛亮轉動著乾澀的眼球,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陸瑁的臉上。他看到了那張年輕麵龐上,一夜之間深刻起來的棱角,看到了那雙眼睛裡,被冰封起來的滔天巨浪。
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但發出的聲音卻沙啞得如同兩片乾枯的樹皮在摩擦。
“水……”
馬良連忙端來溫水,用湯匙小心地潤濕他乾裂的嘴唇。
喝了幾口水,諸葛亮的氣息,似乎順暢了一些。他的手,從錦被下掙紮著伸出,想要抓住什麼。
陸瑁立刻會意,上前一步,將他那隻冰冷、枯瘦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丞相。”陸瑁開口了,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仿佛之前那個跪地嗚咽的人,隻是一個幻影。“您醒了便好。軍心,便能穩住大半。”
諸葛亮虛弱地看著他,眼中帶著詢問。他想問關羽的後事,想問大軍的現狀,想問下一步的對策。但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裡,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丞相寬心。”陸瑁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已經下令,封鎖了消息。三軍將士,隻知我軍大勝,不知其他。”
他頓了頓,握著諸葛亮的手,緊了緊。
“接下來,我會親率一萬精兵,即刻南下,直撲漢中。”
此言一出,帳內眾人皆是一驚。馬良更是急道:“中都護!不可!丞相剛剛醒轉,大軍此時更需要您在此坐鎮啊!漢中之事,可從長計議!”
“沒有時間了。”陸瑁打斷了他,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諸葛亮的臉。“司馬懿,不是蠢人。嶽父陣亡的消息,我們能瞞住自己人,卻瞞不過他。此刻,他一定以為我軍棟梁折斷,軍心大亂,正在等著我們犯錯。”
“我就是要讓他看看,漢軍沒有亂。”
“我就是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以雷霆萬鈞之勢,踏破漢中,將他的主力,徹底殲滅在漢中城下!”
諸葛亮定定地看著陸瑁,看著這個先帝托付了軍權的愛將,看著這個關羽托付了愛女的女婿。他看到了陸瑁眼底那片化不開的寒冰,也看到了寒冰之下,那座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知道,任何勸阻,都是徒勞的。悲傷,有時候並不會使人沉淪,反而會催生出最可怕的力量。現在的陸瑁,就是一柄淬滿了劇毒與仇恨的利刃,迫不及待地,要去尋找那個讓他失去至親的仇敵,飲其血,噬其肉。
這很危險。
一個被仇恨驅動的統帥,很容易失去冷靜的判斷。
可是……諸葛亮環視四周,看著馬良等人臉上那混雜著擔憂與期盼的神色,再感受著自己體內那空空如也的無力感。
他沒有選擇了。
大漢,也沒有選擇了。
他用儘全身的力氣,反手,輕輕拍了拍陸瑁的手背。然後,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默許。
也是,托付。
“丞相,您在此好生休養。”陸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等我回來的時候,定會將司馬懿父子的人頭,一並獻於您的榻前,以祭嶽父在天之靈。”
說完,他鬆開手,再也沒有絲毫留戀,猛地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中軍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