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穀,深夜。
朔風如刀,卷著沙石,刮過連綿的山脊,發出鬼哭般的嗚咽。
漢軍的營寨,沿著狹長的穀地,一路鋪開,像一條陷入沉睡的黑色巨龍。龍身上,星星點點的火把,在狂風中搖曳,忽明忽暗,映照著一張張寫滿疲憊和警惕的臉。
這裡的空氣,是凝固的。
每一個士卒都知道,北麵,曹魏的大軍正與馬岱、龐德將軍的兵馬鏖戰不休。而他們這支由車騎將軍張飛親自統領的精銳,卻像一顆被遺忘的釘子,死死地釘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子午穀中,已經足足半月有餘。
軍令如山,隻有兩個字——“待命”。
這兩個字,像無形的枷鎖,鎖住了所有人的戰意,也鎖住了那個全軍上下最渴望戰鬥的人。
中軍帥帳之內,氣氛更是壓抑到了極點。
“報——”一個傳令兵,連滾帶爬地衝進帳內,聲音帶著哭腔,“將軍!北麵……北麵還是沒有新的軍令傳來!中都護隻讓我們……繼續待命!”
“砰!”
一隻青銅酒爵,被狠狠地摜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待命!待命!又是待命!”
一聲石破天驚的咆哮,幾乎要掀翻整個帥帳。張飛,那魁梧如鐵塔般的身軀,在跳動的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他那張標誌性的黑臉,此刻已經漲成了紫紅色,一雙豹眼瞪得滾圓,裡麵的血絲,像蛛網一樣密布。
“他娘的!馬岱和令明在前頭,跟曹賊的崽子們拚死拚活!俺老張坐擁數萬精兵,卻隻能在這裡,天天數石頭玩兒?!”
他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猛虎,在帳內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麵嗡嗡作響。
“陸子璋到底在想什麼?!他再不讓俺出兵,俺的丈八蛇矛,都要憋得生鏽了!”
帳下的幾名副將,一個個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他們太了解自家將軍的脾氣了,這頭猛虎,已經處在爆發的邊緣。
就在這時,帳簾一挑,一名親兵隊長,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將軍……”
“滾!”張飛頭也不回地吼道。
那親兵隊長嚇得一哆嗦,但還是壯著膽子,從懷裡掏出個東西,高高舉起。
“將軍息怒!營門外,來了一人,自稱是您的故人。他不肯說姓名,隻讓屬下,將此物呈上。”
張飛不耐煩地回過頭,正要破口大罵,目光卻猛地,定格在了那親兵的手上。
那是一隻,用黃楊木雕刻的小老虎。
雕工,隻能用“粗糙”二字來形容。老虎的四肢,長短不一,臉上,更是被刻畫出了一種,近乎滑稽的憨厚表情,與“威猛”二字,毫不沾邊。
然而,就是這麼個不倫不類的玩意兒,卻讓張飛那滿腔的滔天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熄滅了。
帳內的空氣,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所有副將,都驚愕地看著他們的將軍。
隻見張飛,那雙銅鈴般的豹眼裡,狂暴的怒火,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古怪的神色。有錯愕,有疑惑,更多的,卻是一種,深藏在記憶深處的追憶。
他想起來了。
這玩意兒,是他親手雕的。
當年,二哥的寶貝女兒,他最疼愛的侄女關鳳,風光大嫁。他一個殺豬出身的粗人,搜腸刮肚,也想不出該送什麼文雅的賀禮。最後,憋了好幾天,關在房裡,用小刀,一點一點,削出了這麼個“小腦斧”,權當是“虎虎生威”的彩頭,在婚禮上,塞給了他的侄女婿。
這事兒,當年可把他自家婆娘,笑得差點岔了氣,說他送的這玩意兒,不像老虎,倒像隻病貓。
往事,一瞬間,湧上心頭。
侄女婿……陸瑁……中都護!
他,來了?
他不用象征著最高軍權的“中都護”令牌,反而,拿出了這麼一個,近乎玩笑般的,私人信物?
張飛那看似粗獷的腦子裡,電光火石間,便想通了其中所有的關竅!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來了前線!
“你,下去吧。”張飛的聲音,沉了下來,恢複了往日的威嚴。
“是!”親兵如蒙大赦,轉身就走。
“等等!”張飛又叫住了他,“把那個人,帶到我帳裡來。記住,要悄悄的,彆驚動任何人。”
“是!”
親兵退下後,張飛的目光,掃過帳內的一眾副將。
“你們,也都退下。”
“將軍,這……”副將們有些遲疑。
“退下!”張飛加重了語氣,不容置疑。
眾將不敢再多言,紛紛躬身告退。
偌大的帥帳,瞬間變得空空蕩蕩,隻剩下張飛一人,和那跳動的火苗。
他走到帳門口,對著外麵,低沉地喊了一聲。
“苞兒!”
“孩兒在!”一道矯健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帳外,正是張飛的長子,張苞。
“你,親自守住帳門。”張飛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從現在起,沒有我的將令,就算是一隻蒼蠅,也不準飛進來!誰敢靠近,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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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張苞心中一凜,他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嚴肅的表情。他知道,今夜,必有天大的事情發生!他二話不說,橫握長槍,如一尊門神,死死地守在了帳門之外。
沒過多久,一個身披鬥篷,風塵仆仆的身影,在親兵的引領下,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帥帳。
來人摘下鬥篷,露出一張年輕卻寫滿堅毅的臉,眉宇間,是掩飾不住的疲憊。正是千裡奔襲而來的陸瑁。
“侄女婿,陸瑁,見過三叔。”陸瑁對著張飛,深深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