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陰冷的空氣裡,混雜著黴味和血腥氣。
陸遜盤膝坐在草席上,麵容枯槁,但那雙眼睛,在昏暗的油燈下,依舊清亮。
一牆之隔,是同樣沉默的朱然。
他們是階下囚,是江東戰敗的罪人,但他們更是沙場宿將,有著自己的驕傲。
“伯言兄。”朱然沙啞的聲音從隔壁傳來。
“義封,我聽著。”
“你說……大王會如何抉擇?”
陸遜沉默了。
如何抉擇?鄧芝在建業殿上提出的那個條件,他們已經從一個被買通的獄卒口中得知。
讓孫權稱臣,還要發布罪己詔,昭告天下是他孫權的錯,然後用天價來贖回他們這兩個“奉命行事”的臣子。
這是誅心之計。
這是要把孫權的臉,江東的臉,踩在泥裡,再狠狠碾上幾腳。
陸遜閉上眼睛。他能想象到建業宮中,自己的主君,那個雄猜之主,正麵臨著何等錐心刺骨的抉擇。
答應,則君威掃地,江東淪為天下笑柄。
不答應,他們二人,就要被綁在長安的審判台上,在天下人的注視下,背負“叛國逆賊”的罵名,身首異處。
他們一生的功業,家族的榮耀,都將成為史書上的一個汙點。
“伯言兄,我朱義封,戎馬一生,大小百餘戰,何曾畏死?”朱然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笑意,卻比哭更讓人心酸,“隻是不能讓我等的性命,成為陛下和江東的恥辱。”
“是啊。”陸遜睜開眼,眼中一片平靜,“我陸遜,受陛下知遇之恩,以布衣之身,拜為上將,執掌國之兵權。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牢門前,望著窗外那一線冰冷的月光。
“我等不死,則國無寧日,陛下蒙羞。我等若死,則蜀漢之計,不攻自破。主上沒了掣肘,便可放手一搏。”
“哈哈哈,說得好!”朱然大笑起來,“能與伯言兄同赴黃泉,快哉!快哉!”
笑聲在死寂的天牢裡回蕩,驚得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片刻後,笑聲止歇。
牢中,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獄卒提著燈籠巡視而來,看到的是兩具已經冰冷的屍體。
陸遜用一截磨尖的竹筷,刺穿了自己的咽喉。
朱然則一頭撞在堅硬的牆壁上,腦漿迸裂。
他們,以最決絕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斬斷了陸瑁那一條誅心的毒計。
……
成都,中都護府。
陸瑁正拿著一張地圖,興致勃勃地為諸葛亮和費禕推演著孫權在收到第二個“仁慈”方案後,會割讓哪些郡縣,賠付多少金銀。
“……屆時,江夏、廬江必為我所有,豫章也可分得一半。錢嘛,我估摸著,榨出他三年的歲入不成問題!有了這筆錢,我們遷都長安、整軍北伐的錢,就全有了!”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到無數金餅和糧草正源源不斷地運往成都。
就在這時,一名護衛腳步匆匆地闖了進來,臉色煞白。
“丞相,中都護!”
“何事如此慌張?”諸葛亮眉頭微蹙。
“天牢急報……陸遜、朱然……自儘了!”
“哐當!”
陸瑁手中的茶杯,失手落地,摔得粉碎。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整個人僵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你……你說什麼?”他一把抓住那護衛的衣領,聲音都在發顫,“再說一遍!!”
“陸遜用竹筷自裁,朱然……撞牆而死。”
護衛被他嚇得魂不附體,哆哆嗦嗦地重複了一遍。
陸瑁鬆開手,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死了?
怎麼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