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焚心的焦躁和恨意,如同被冰水澆灌,詭異地平息了幾分。
一個冷靜得近乎冷酷的聲音,在他紛亂的思緒中響起,開始進行一場遲來的邏輯審視:
我的恨意,指向星依,這合理嗎?
星依……她隻是我的隊友,普通隊友。在化學宗傾覆的絕境中,她選擇帶上我這個“隊友”,塞進那具能保命的血肉棺材。這是施救,而非加害。動機?或許是團隊精神殘餘,或許是順手為之,但絕非惡意。作為隊友,我們合作完成任務,彼此並無虧欠,更無深仇大恨。在那場災難中,榮蟬、司空明林、費師……他們也隻是各自掙紮求存的普通隊友,並未做出任何直接傷害我的舉動。他們……同樣也經曆了那場災難,也製造了那場災難。
那麼……
這股如此強烈、如此偏執、如此不合常理地指向星依的恨意,究竟從何而來?
它真的……完全源於那棺材中的折磨嗎?
葉雀舞的眉頭緊鎖,如同在解一道極其複雜的化學方程式。記憶的碎片在幽暗中閃爍,如同不穩定的熒光。他努力回溯那恨意最初升騰的時刻——是在脫出棺材、感知到星依氣息的瞬間?還是在棺材內某個絕望的節點?記憶似乎被蒙上了一層粘稠的迷霧,某些關鍵的“連接點”顯得模糊不清,仿佛……被外力刻意攪渾了?
一個冰冷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鑽入腦海:
朝廷!
是了!最喜歡斬草除根的是朝廷,最不喜歡世宗大族就是朝廷!他們覬覦氏族的遺孤,策劃了數以千計的毀滅性襲擊。那麼……在覆滅之後,朝廷會放過知諸族可能的“遺孤”嗎?尤其是像自己這樣,因為血肉棺材而僥幸逃脫的?
朝廷的手段……陰險而周密。他們精通各種秘術,其中不乏操控心智、誘發情緒的政治學專修!是否……在自己被困於血肉棺材、意識最為脆弱、焦躁如同野火般滋生的那個階段,朝廷的人,已經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方式,悄然滲透了進來?如同在乾柴上精準地滴入助燃劑,將他對災難的恐懼、對囚禁的絕望、對未來的茫然,這些本應指向災難本身或朝廷的負麵情緒,巧妙地、不著痕跡地扭曲、引導、嫁接到了星依這個“施救者”身上?
一顆名為“仇恨”的種子,被朝廷悄無聲息地種下,並在他脫困的瞬間,利用他精神與身體的虛弱狀態,驟然誘發!
目的呢?
引蛇出洞!利用自己對星依的仇恨,將自己變成追蹤星依的獵犬!星依作為化學宗核心成員,掌握的秘密遠比普通弟子多。朝廷無法輕易找到她,那麼……利用一個同樣從災難中逃脫、對她充滿“仇恨”、且急於複仇的“前隊友”來追蹤她,豈不是絕妙的棋子?將自己引到這蟬族遺跡,或許就是他們計劃的一部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現在他們對自己動手,是不是說明,星依已經凶多吉少了?
寒意,比遺跡的冰冷更甚,瞬間從葉雀舞的脊椎蔓延至全身!體內的傷痛似乎也因為這份洞悉而變得更加躁動。他扶著金屬柱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指節發白。
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冰冷的醒悟!
他站在高處,俯瞰著下方渺小的人群,目光卻仿佛穿透了遺跡的岩壁,投向了那山下小鎮中可能潛伏的陰影。那看似源於自身經曆的、指向昔日隊友的熊熊恨火,此刻顯露出其猙獰的本質——它可能並非由心而生,而是被一隻無形的、充滿惡毒算計的手,硬生生植入!
葉雀舞深吸了一口帶著腐朽塵埃的空氣,眼中的混亂和偏執的恨意被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清明所取代。他依舊站在這裡,但追尋的目標和意義,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
蟬族遺跡的內部空間,遠比從外麵看去的門戶更加宏大幽邃。巨大的、非金非石的廊柱如同支撐天穹的巨人遺骨,高聳入上方不可見的黑暗之中。牆壁上流淌著幽藍色的紋路,如同凝固的星河,散發出冰冷而恒久的乳白色光暈,勉強照亮腳下崎嶇不平、布滿奇異幾何刻痕的地麵。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混合了遠古塵埃的厚重、能量逸散的微腥,以及一種超越時代的、令人心生渺小的沉寂威嚴。
行走在這片死寂而壯觀的遺跡中,即使是那些剛剛經曆過擂台血腥的晉級者們,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暫時忘卻了爭鬥之心。人群中不時響起壓低的驚歎,帶著敬畏與茫然:
“嘖嘖嘖……這地方……簡直像神住過的宮殿!”
“太……太大了!這柱子,十個人都抱不過來吧?”
“這些發光的紋路……看著就頭暈,是什麼靈感紋路嗎?”
“要是沒被毀掉,全盛時期……那得是何等氣派輝煌的景象?怕是看一眼都要折壽吧……”
屈曲混在隊伍中,目光看似也在好奇地打量著周圍那些超越認知的宏偉結構與神秘紋路,但心思早已沉入更深的旋渦。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冰涼的以太派令牌,腦海中反複回響著主上那模糊的指令和向心力關於“日落變故”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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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您究竟意欲何為?
讓以太派成員分散潛入遺跡?僅僅是為了獲取蟬族的知識?還是另有所圖?這遺跡本身,是否就是計劃的關鍵一環?無數個念頭在他腦中碰撞,卻如同陷入迷宮的螞蟻,找不到出口。
就在他思緒紛亂、眉頭微蹙之際,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過前方一處被巨大能量晶簇半遮掩的轉角陰影。
瞬間,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無法移開!
一個身影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仿佛與那片陰影融為一體。那人身形佝僂,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樣式古舊的學者長袍,與周圍那些朝廷招攬的、氣息外露的武人格格不入。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張臉——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如同乾涸龜裂的大地,上麵點綴著星星點點、觸目驚心的紅褐色老人斑。歲月在他身上留下了過於沉重的痕跡,使他看起來如同一株即將腐朽的古木。他並未看向屈曲這邊,而是微微仰著頭,渾濁卻異常專注的目光,正凝視著前方廊柱上一段異常複雜的、仿佛由無數扭曲線條構成的蟬族銘文。
屈曲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跳動!
複數依!
數學宗那位深不可測的長老!他應該早就回去了,他怎麼會在這裡?!
是的,此人正是數學宗的複數依。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踏入了這片遺跡的深處。在朝廷眼中,那個在遺跡裡神出鬼沒、如同跗骨之蛆的葉雀舞是個巨大的麻煩和威脅。但在老謀深算的複數依看來,葉雀舞非但不是麻煩,反而是一個天賜的良機,一個絕妙的擋箭牌和掩護!
如果沒有葉雀舞這個“化學宗餘孽”在遺跡內攪動風雲,製造恐慌,朝廷便會順理成章地、徹底地接管整個遺跡,調集重兵,一寸寸地搜索、控製,直到它徹底逸散顯形於世間。到那時,像他這樣不屬於朝廷體係的“外人”,再想深入核心、探尋蟬族那可能顛覆現有修煉體係的禁忌知識,無異於癡人說夢。
但葉雀舞的存在,改變了一切!朝廷的力量被牽製,注意力被分散。而葉雀舞本身的實力和他造成的混亂,恰恰給了複數依一個冠冕堂皇、不容置疑的理由留在這裡,甚至深入腹地——“協助”朝廷,清剿這個心腹大患!打著為朝廷分憂的旗號,行探索遺跡之實,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掩護嗎?
此刻,這位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歲月滄桑痕跡的老人,正經曆著與他那蒼老外表截然不同的內心震動。儘管他活過了漫長的歲月,見識過無數奇觀秘地,但這蟬族遺跡所帶來的震撼,依然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他那顆早已古井不波的心湖之上!
那超越時代的宏偉構造,那蘊含宇宙至理的奇異紋路,那流淌在空間中的、仿佛擁有生命般的幽藍能量……這一切都與他畢生鑽研的數學之道隱隱呼應,卻又遠遠超出了他現有的認知邊界!他感覺自己仿佛一個剛剛學會數數的孩童,突然被丟進了一座由最精微玄奧的幾何與拓撲構成的聖殿之中!這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未知偉力的敬畏與渴望,絲毫不亞於屈曲當初初次踏入此地時的感受。他枯槁的手指在寬大的袖袍中微微顫抖,那不是因為衰老,而是因為一種近乎朝聖般的激動與貪婪。
他貪婪地吸收著眼前的一切,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見甘泉。葉雀舞?朝廷?此刻都隻是他通往這知識聖殿的背景板罷了。他的目標,是蟬族隱藏在這片廢墟最深處的、足以改變世界格局的奧秘。
屈曲看著那沉浸在銘文中的佝僂背影,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這位老人的出現,讓本就迷霧重重的遺跡,變得更加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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