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在光怪陸離的亞空間航道中穩定航行,距離預定脫離點還有七十二個標準時。卡爾嚴格遵守著藥劑師的囑咐,將確保柯萊莎得到充分靜養作為首要任務。艙室內大部分時間都保持著一種近乎凝滯的寧靜,隻有循環係統低沉的嗡鳴作為背景音。
卡爾並非善於言辭之人,在柯萊莎休息時,他會坐在書桌前,要麼沉浸在那本厚重的《阿斯塔特聖典》之中,反複咀嚼基裡曼原體的智慧與條列;要麼便調出之前巢都任務的戰鬥數據,冷靜地分析每一個戰術細節,總結經驗教訓,或是在個人數據板上嚴謹地整理著自己的戰鬥日誌。他的側影在燈光下顯得專注而沉穩。
有時,他也會進行一些基礎的體能維持訓練。他會讓柯萊莎坐在自己寬闊的背甲上進行俯臥撐,對她那點輕盈的體重幾乎毫無感覺,仿佛隻是多披了一件鬥篷。他的動作標準而富有節奏,每一次起伏都帶著力量的美感。
儘管沉默寡言,但卡爾的存在本身,就如同暴風雨中最堅固的避風港,無聲地散發著安定人心的力量。他那份源於無數次血火考驗的可靠與沉穩,對於剛剛經曆靈魂煎熬、漂泊無依的柯萊莎而言,具有著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拆除了抑製器的柯萊莎,身體和精神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著。枯竭的靈能如同涓涓細流,重新開始在她體內緩慢流淌,雖然遠未達到昔日作為執政巫師時的澎湃,但至少驅散了那令人絕望的虛無感。她不再終日昏睡,蒼白的麵頰也漸漸有了一絲血色。
她常常會安靜地坐在床上,抱著膝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卡爾的身影。看他閱讀時的專注,分析數據時的嚴謹,訓練時的力量感。有時,她會輕聲詢問一些關於他的事情,試圖了解這個看似冰冷鋼鐵巨人的內心世界。
“卡爾……你們沒有任務的時候,平時都做些什麼呢?”
這個問題讓卡爾從聖典上抬起頭,思考了片刻。他放下數據板,轉過身,蔚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回憶的神色。
“訓練、學習、維護裝備、祈禱……大部分時間如此。”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後開始用他那平穩的語調,講述起自己的過往。
他講到了新兵時期,在第十連與德克蘭那個莽撞的家夥如何不打不相識,從互相較勁到成為可以托付後背的兄弟。他描述了在第七連服役的日子,那時他所在的小隊還有萊克斯、克裡夫、索爾這些兄弟,他們並肩作戰,情同手足。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
“索爾後來選擇了藥劑師的道路,現在長期駐守在第九連的打擊巡洋艦上,跟隨他們巡邏於奧特拉瑪各處邊境,算是為我們所有人預警著潛在的危險。”卡爾說道,“萊克斯和克裡夫也在其他連隊擔任士官,我們見麵的機會很少了。”
他提到了那時戈爾登還是他們小隊的士官,不像現在作為一連副官這般終日忙碌。那時的德克蘭比現在更加衝動莽撞,是連隊裡著名的“麻煩製造者”,沒少讓士官和連長發火,但也正是在那段時期,德克蘭憑借其悍勇無比的表現,贏得了屬於他的那套珍貴的終結者盔甲。
“盧娜那時……”卡爾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也比現在要……活潑一些。幾十年的戰鬥和技術工作,讓她改變了很多,變得更加沉靜,更加專注於數據和機械。”
回想起那段雖然充滿危險,但兄弟們都還在身邊的歲月,卡爾剛毅的臉上線條似乎都柔和了些許,他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真實的笑意。
“現在,身邊的兄弟越來越少了……”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但隨即,他看向柯萊莎,目光平靜,“但至少現在……還有你在這裡。”
這句話他說得很自然,仿佛隻是陳述一個事實,卻讓柯萊莎的心微微悸動。
或許是受到了卡爾坦誠的感染,柯萊莎也緩緩敞開了自己的心扉。她抱著膝蓋,銀色的長發垂落,聲音輕柔地講述著自己的過去。
“我最初選擇的……是舞者之道。”她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對往昔單純歲月的懷念,“我以為用優美的舞姿可以撫慰族人的心靈,傳遞美與和諧……但後來我發現,在殘酷的現實和迫近的威脅麵前,舞蹈顯得如此無力。它無法拯救我的族人於水火之中。”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決絕:“所以,我最終放棄了舞者之道,轉而踏上了先知之道。我學習窺探命運的絲線,解讀靈能的低語……數十年前,我憑借於此,成為了艾莎之淚方舟世界的執政巫師。”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觸及了一些不願回憶的過往,語氣變得有些晦澀:“那時……有很多……我的追求者……”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將那段記憶輕輕掩埋。
隨後,她的臉上浮現出溫柔而思念的神情:“我還有一個妹妹,她叫柯萊妮。她和我不一樣,她一直堅持著舞者之道,在另一個移動方舟世界上。她是一名非常、非常優秀的舞者……她的舞姿,曾經讓許多長老都為之讚歎……”說到妹妹,她的聲音充滿了自豪與牽掛,但緊接著,那紫色的眼眸中便迅速彌漫起一層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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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很想念她……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淚水無聲地滑落,帶著對親人的擔憂和自身漂泊的淒涼。
卡爾看著她流淚的樣子,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床邊。他沒有說什麼安慰的漂亮話,隻是伸出手,用他那隻布滿老繭卻異常穩定的手指,動作有些笨拙卻無比輕柔地,為她擦拭去臉上的淚痕。
他的聲音低沉而肯定:“她會沒事的。”
頓了頓,他看著她的眼睛,補充道:
“你也是。”
這句簡單的話語,卻仿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柯萊莎心中的悲傷。
然而,卡爾這溫柔的舉動和話語,卻讓柯萊莎想起了在艾莎之淚方舟世界,麵對泰倫蟲族入侵時,卡爾為了保護她,被凶猛的利卡特撕裂動力甲、刺傷身體的場景。那時,在絕望與感激交織之下,她曾對他許諾:“我會記住這份恩情……以我自己的方式報答你。”
如今,時過境遷。她失去了家園,失去了地位,失去了幾乎所有身為執政巫師所擁有的一切。她孑然一身,除了這具靈族女性特有的、近乎完美的身體,她似乎一無所有。
一個大膽而羞怯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悄然綻放的幽蘭,在她心中萌生——用自己唯一剩下的、這具身體,來報答他的恩情,也……或許能借此抓住這份讓她感到安心的溫暖。
這個想法讓她臉頰微微發燙,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偷偷抬眼看向卡爾,他依舊站在那裡,目光平靜而深邃,仿佛能包容一切,卻又像一塊不解風情的頑石。
他……會接受嗎?柯萊莎的心中充滿了忐忑與迷茫。
夜幕降臨,或者說,戰艦內部的照明係統模擬出了夜晚的柔和光線。卡爾確認了自己不在今晚的巡邏名單上後,便離開了艙室。他先去醫療室領取了藥劑師為柯萊莎配好的、幫助她穩定靈能和恢複體質的藥物,那是一些被研磨成細粉、散發著奇特草木清香的淡紫色粉末。
在返回的路上,他恰好路過技術軍士的工作區。想起那個被盧娜“暫時保管”抑製器的倒黴兄弟,卡爾停下腳步,找到了正在校準一台伺服顱骨的盧娜。
“盧娜,”卡爾出聲提醒,“德克蘭身上的抑製器,是不是該拆了?他已經在艙室地板上躺了快一整天了。”
盧娜頭也沒抬,手中的多功能探針在一根裸露的線路上輕輕一點,發出細微的“嘀”聲。“嗯,知道了。艾拉絲已經去了。”她的語氣平淡,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卡爾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對於盧娜的行事風格,他再了解不過。雖然方式有時讓人哭笑不得,但她總是有自己的分寸。
當他回到自己的i10a艙室時,手中除了藥物,還多了一小罐專門為柯萊莎準備的、口感相對柔和的合成果泥。他記得之前喂她吃藥時,她曾因藥物的苦澀而微微蹙眉,那副隱忍卻又帶著點小委屈的模樣,讓他下意識地想要做點什麼來改善。
艙室內,柯萊莎正靠坐在床頭,銀色的長發如同月光織成的瀑布般披散下來。看到卡爾回來,她那紫色的眼眸亮了一下,像夜空中閃爍的星辰。
“該吃藥了。”卡爾走到床邊,將藥物和果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他熟練地將那些淡紫色的藥粉倒入一個金屬小碗中,然後混入適量的果泥,用一支小勺仔細地攪拌均勻。果泥甜膩的香氣一定程度上掩蓋了藥物的苦澀氣味。
他將混合好的藥泥遞到柯萊莎麵前。果然,柯萊莎看著那碗顏色有些奇怪的食物,鼻子輕輕皺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情願。她小聲地抗議:“可以……不吃嗎?我感覺已經好多了……”
卡爾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蔚藍色的、平靜而堅定的眼眸看著她,手中的小勺穩穩地舉在她麵前,沒有絲毫收回的意思。那眼神仿佛在說:“這是為了你好,必須吃。”
僵持了幾秒鐘,在卡爾無聲的堅持下,柯萊莎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她像個小孩子一樣,有些不情願地張開嘴,任由卡爾一勺一勺地將藥泥喂給她。過程中,她的眉頭始終微微蹙著,直到卡爾又喂她喝了幾口清水,衝淡了嘴裡殘留的怪味,她的表情才舒緩開來。
喂完藥,卡爾並沒有立刻休息。他走到書桌前,坐在那張對他體型來說略顯狹小的椅子上。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拿起聖典或數據板,而是從抽屜深處,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個樣式古樸、邊緣有些磨損的小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