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盒子，裡麵靜靜地躺著一枚徽章。徽章的材質並非珍貴的金屬，隻是普通的合金，但被打磨得十分光亮。上麵雕刻的圖案也很簡單——一束環繞著齒輪的麥穗，這是奧特拉瑪一個農業世界科羅努斯四號的標誌，平凡，卻承載著卡爾內心深處最柔軟的記憶。
這是他的母親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卡爾伸出粗大的、布滿各種傷痕和老繭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徽章冰涼的表麵。他那張平日裡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堅毅的臉龐，在此刻柔和了許多，蔚藍色的眼眸中，流淌著一種深沉的、幾乎從不對外人顯露的思念與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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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思緒飄回了很久以前，飄回了那個在他成為阿斯塔特之前，早已在記憶中模糊了具體模樣的、被稱為“家”的地方。他記得母親粗糙卻溫暖的手，記得她哼唱的、不成調的搖籃曲，記得她將這枚徽章塞進他手裡時，那充滿期盼與不舍的眼神……
那些屬於“凡人”卡爾的情感碎片，早已被數十年的戰士生涯、無數的戰鬥、犧牲與責任所覆蓋、深埋。隻有在極少數像這樣靜謐的、獨處的時刻，他才會允許自己短暫地觸碰一下那份遙遠的溫暖。
他輕輕摩挲了徽章許久，才緩緩將其從盒中取出，鄭重其事地放在了書桌最中心、最顯眼的位置。仿佛這樣，就能讓那份早已逝去的溫暖，照亮這間冰冷的金屬艙室，也照亮他內心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將翻湧的思緒重新壓回心底。時間已經不早，他需要休息幾個標準時，然後去軍械庫保養他的武器——“鷹眼”狙擊槍和“堅定意誌”動力劍，這是雷打不動的習慣。
他站起身，走向那張經過改裝、足以容納三名阿斯塔特修士並肩而臥的巨大金屬床。由於柯萊莎的存在，這張床被無形地劃分了區域。卡爾自覺地躺到了屬於他的那一小部分——靠近床沿的位置，隻占據了大約三分之一的寬度。他側過身，背對著床的中心區域，閉上眼睛，調整呼吸，準備進入阿斯塔特特有的、高效的淺度睡眠。
然而，他剛剛躺下沒多久，就感覺到身邊的“床伴”開始了她每晚例行的“領地擴張”。
柯萊莎似乎睡得很沉，但睡相卻實在不敢恭維。她先是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從原本規規矩矩的平躺變成了麵向卡爾側臥，然後，一條纖細的手臂就自然而然地搭在了他寬闊的腰背上。接著，她的一條腿也毫不客氣地跨了過來，如同八爪魚般，試圖將卡爾當成一個大型抱枕。
這幾乎是每晚都會上演的戲碼。柯萊莎嬌小的身軀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特的張力，總能在睡夢中不知不覺地將這張大床占據大半。對此，卡爾早已從最初的不適應變成了無奈的習慣。他通常會在她侵占過來時，默默地再往床邊挪一點，確保自己不會掉下去，也儘量不驚擾她的睡眠。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就在卡爾以為柯萊莎已經再次睡熟，自己也準備沉入睡眠時，他忽然感覺到，搭在自己身上的那條手臂，以及跨過來的那條腿，其主人似乎……並非處於無意識的狀態。
緊接著，一陣極其細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傳入他敏銳的聽覺中。他感覺到身後的柯萊莎輕輕動了一下，然後，一種冰冷而細膩的觸感，毫無征兆地貼上了他僅穿著單薄休息服的後背。
那觸感……並非是布料！
卡爾渾身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般，每一塊肌肉都在瞬間繃緊。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動力甲接口下的神經束在發出無聲的警報。作為一名阿斯塔特修士，他對於突如其來的接觸，尤其是非戰鬥狀態下的親密接觸，有著本能的警惕和極度的不習慣。
是柯萊莎！她不知在何時，竟然無聲無息地褪去了身上那件屬於極限戰士的白色休閒服！此刻，她冰冷而光滑的、屬於靈族女性的細膩皮膚，正毫無阻隔地、緊緊地貼在他的背上！
卡爾的大腦有瞬間的空白。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柔和的曲線，感受到她微微加快的心跳透過胸腔傳遞過來，感受到她輕輕呼出的、帶著一絲清甜氣息的空氣拂過他頸後的皮膚。
這……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和理解範圍！
就在他身體僵硬，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時，柯萊莎的手臂更加用力地環住了他的腰，將整個身體都緊密地貼合上來。她的臉頰埋在他寬闊結實的背肌之間，聲音帶著一種顫抖的、仿佛用儘了全部勇氣的哽咽，在他身後輕輕響起，如同最細微的弦音，卻清晰地敲擊在他的鼓膜上：
“卡爾……我說過……我會報答你的……”
“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我發現……我好像……愛上你了……”
“不要……拒絕我……好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帶上了明顯的哭腔，溫熱的淚水無法抑製地湧出，浸濕了卡爾背後單薄的衣料。那淚水仿佛帶著滾燙的溫度，灼燒著他的皮膚，也攪亂了他一向古井無波的心緒。
她的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卡爾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報答？愛？這兩個詞彙對於一名將畢生奉獻給帝皇與原體、以戰鬥和職責為唯一信條的阿斯塔特修士來說，是如此陌生而遙遠，甚至可以說是……禁忌。
他從未思考過這方麵的事情。在他的世界裡，隻有兄弟、敵人、任務和榮耀。情感，尤其是這種涉及男女之情的愛戀，是被聖典和教條所嚴格規避的領域。那是凡人才會沉溺的軟弱，是可能影響判斷、玷汙純潔性的危險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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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感受著背後那具冰冷卻充滿生命力的嬌軀，聽著她那帶著絕望般祈求的哽咽，卡爾卻發現，自己那如同鋼鐵堡壘般的心防，竟然產生了一絲動搖。
他想起了她在亞空間航行中痛苦掙紮的脆弱，想起了她看到族人安好時眼中閃過的光芒，想起了她平日裡安靜坐在床上、用那雙紫色眼眸默默追隨自己的樣子，也想起了她此刻淚水中的真誠與……卑微的乞求。
拒絕她？用冰冷的聖典條文和戰團的戒律？那樣做，似乎……太過殘忍。她剛剛從死亡的邊緣被拉回，失去了家園和地位，在這艘龐大而陌生的戰艦上，自己或許是她唯一能夠抓住的、給予她安全感的依靠。
可是，接受？這更不可能。這違背了他身為阿斯塔特修士的根本信條，一旦逾越，後果不堪設想。不僅會玷汙他作為士官的榮譽，更可能給柯萊莎本人帶來無法預料的災難。戰團內部會如何看待？戰團長會如何裁決？一連長卡西烏斯本就對此事頗有微詞……
卡爾的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鬥爭。理性與職責在警告他必須立刻推開她，結束這危險的接觸。但某種更深層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感，卻讓他無法做出那樣決絕的動作。他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她的無助，以及她那不顧一切的、如同飛蛾撲火般的情感宣泄。
他依舊保持著側躺的姿勢，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沒有回應，也沒有推開。他隻是靜靜地躺在那裡，任由柯萊莎從身後緊緊抱著他，任由她的淚水浸濕自己的後背，任由她那帶著哭腔的、如同夢囈般的低語在耳邊回蕩。
艙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柯萊莎極力壓抑的、細微的抽泣聲，以及兩人交織在一起的、並不平穩的呼吸聲。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卡爾極其緩慢地、幾乎是微不可查地，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沉重的歎息。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儘的複雜與掙紮。
他依舊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但他那原本緊繃如鐵的身體，似乎微微放鬆了一絲縫隙。他抬起一隻手臂，動作有些遲疑地、輕輕地覆蓋在了柯萊莎環在他腰間的手背上。
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僅僅隻是這樣一個簡單的覆蓋。既不是接受，也不是明確的拒絕。
但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身後哭泣的柯萊莎渾身一顫，仿佛得到了某種無言的回應與安撫。她的哭泣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微的嗚咽，緊緊環住他的手臂，卻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她就那樣緊緊地抱著他，仿佛要將自己融入他的身體，仿佛這是末日來臨前最後的溫暖與依靠。
而卡爾，維持著這個彆扭的姿勢，睜著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銳利的蔚藍色眼眸，望著艙壁冰冷的金屬紋理，一夜無眠。
在他心中，某些堅固的東西，似乎在這一夜，悄然裂開了一道細微的縫隙。而未來將通往何方，連他自己，也感到了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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