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落在假山石縫間,那截衣角還蓋著書脊。我聽見他俯身靠近,手指將要觸到肩頭的刹那,頭頂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你還能撐多久?”那聲音未落,一道石子破空而行,直擊來人手腕。黑影猛地後撤,身形一滯。
蘇青鸞從假山頂躍下,白衣翻飛如月下驚鴻。她落地時足尖一點,已擋在我與那人之間,掌中又扣住三枚石子,指節繃緊。
“還不走?”她側頭看我,語氣冷得不像平日。
我沒有力氣回答,隻覺喉間腥甜湧上,一口血嗆在唇邊。寒毒纏心,四肢僵冷,連指尖都難以屈伸。我想爬起來,可身體像被抽去筋骨,隻能靠著石壁勉強支撐。
蘇青鸞沒再說話,轉身欺近那黑影。兩人交手不過三招,她左袖翻卷,袖口裂開一道口子,露出小臂——一道新鮮劍傷橫貫肌膚,邊緣皮肉微微外翻。
我瞳孔一縮。
那傷口走勢沉穩,收鋒微挑,正是父親親授《鬼穀子》中所載“斷鸞手”的試劍痕。當年他教我們練劍時曾言:“此式不取性命,專破敵勢,唯心靜者能成。”可這道傷……分明是被人以同等劍路反削所致。
我還未回神,蘇青鸞已逼退黑影。對方似乎忌憚她手中暗器,低哼一聲,翻身躍入梅林深處,轉瞬不見蹤影。
她立即折返,蹲下扶我起身。動作利落,卻避開我右肩舊傷,顯然是早知我經絡受寒毒侵蝕最重之處。
“你怎麼會在這兒?”我咬牙問,聲音嘶啞如裂帛。
她沒答,隻撕下一段衣襟,替我包紮額頭磕破的傷口。指尖微顫,但手法精準,繞開了幾處隱脈節點。我心頭一震——尋常醫者不知這些穴位關聯寒毒流轉,唯有深諳師門心法之人,才懂如何避讓。
“先離開這裡。”她低聲說,架起我的胳膊就要走。
我掙紮了一下:“書還在石縫裡。”
“等天亮再說。”她語氣不容置疑,“你現在若倒下,誰替你查真相?”
她說得極快,像是早已想好應對之詞。我不再爭執,任她攙扶前行。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體內寒流反複衝撞,眼前忽明忽暗。走過池塘東岸時,月光灑在水麵,波光晃動間,我又一次看清她袖中那道傷。
皮肉翻卷處,隱約透出淡金絲線,細若發毫,卻整齊貫穿傷口兩端。
我呼吸一滯。
那是“鎖魂針”。
太乙真人曾在終南山講過:“修道者若遇極寒之傷或魂魄受損,可用金絲封脈,暫護元神。”他還說過一句,我一直記得——“此法非同門不得施,違者遭天譴。”
可蘇青鸞從未修習過這類術法。她是輕功奇才,擅療外傷,但從不碰禁術。如今她臂上竟有鎖魂針痕跡,是誰給她縫的?又為何要用這般禁忌之法?
我張嘴欲問,她卻突然抬手捂住我的嘴,另一隻手用力一帶,將我拽進蘆葦叢深處。
前方小徑上,兩名巡夜家丁提燈走過,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失。
待四周重歸寂靜,她才鬆開手。我喘息著靠在濕冷的草莖上,冷汗浸透內衫。
“你到底……”我盯著她的眼睛,“從什麼時候開始跟著我?”
她沉默片刻,終於開口:“昨夜你翻窗去藏書閣時,我就在回廊儘頭。”
我心頭劇震。
那時四更天,我刻意選在換崗間隙行動,連母親身邊的嬤嬤都沒察覺。她怎會守在那裡?難道……她一直在監視我?
“你不信我能護住自己?”她看著我,目光清亮,“還是不信我會為你涉險?”
我沒說話。不是不願信,而是不敢信。
自幼同門,她知我怕黑,便總在夜裡留一盞燈;我練劍失誤摔傷,她背著我去藥房,一路不說累。那些年,她是我在將軍府唯一能卸下偽裝的人。可現在,她袖中的劍傷、臂上的金線、出手時那一招陌生的暗器手法,全都像一層薄霧,把她熟悉的臉遮住了。
“你剛才用的石子,是‘三星連珠’。”我緩緩道,“那是師父晚年才傳下的秘技,你說你沒學過。”
她垂下眼簾,指尖輕輕撫過袖口裂痕:“有些事,我不想讓你知道得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