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床的冷意已滲入骨髓深處,我躺在上麵,連呼吸都像被凍住。三時辰將儘,四肢早已失知覺,唯有心口那一絲微熱仍在跳動,如風中殘燭,卻始終未滅。太乙真人坐於蒲團之上,閉目不動,香爐中新燃的煙縷嫋嫋升起,映著他清瘦的側影。
就在意識即將潰散之際,他忽然睜眼,目光落在我身上,聲音冷如霜雪:“運轉你體內那絲真氣,往丹田引。”
我無法開口,也無法動彈,隻能以心神回應。那一縷隱火藏在血脈深處,極細微,卻真實存在。我試著用意念去觸碰它,如同在冰原上摸索一粒火星。寒毒立刻反撲,經脈如被千針攢刺,喉間湧上腥甜,卻被我強行咽下。
不能敗在此刻。
我咬緊牙關,將全部心神沉入丹田,回憶母親手劄中那句“鳳棲於心,火生於血”。那不是外來的力量,而是自血脈中生出的火種。既然是我的,便該能掌控。
我改強行為溫引,不再急於牽引,而是以呼吸為節,緩緩將那絲暖流裹入真氣旋渦。起初寸步難行,仿佛逆水行舟,每進一步,寒毒便洶湧回擊。但我死守那一絲清明,任痛楚翻騰,心神不散。
忽然間,肋下一陣灼燙,那點紅痕猛地一跳,隱火順勢衝開一道經絡。刹那間,寒意退避三寸,指尖竟微微顫了一下。
太乙真人眸光微閃,低聲道:“好。”
這一個字,如重錘落心。我知道,我活下來了。
他起身走近,袖袍輕拂,指尖按在我腕脈之上。片刻後,他收回手,語氣微凝:“你體內確有一股隱火,非尋常內息,也非外力所賜。此火與寒毒相克,又能護住心脈不絕——莫非真是鳳命顯兆?”
我沒有回答,隻是默默感受著體內那縷火種的律動。它仍極微弱,稍一催動便會引發寒毒反噬,但已不再是完全失控的狀態。我能感覺到它的位置,它的節奏,甚至它與我心跳之間的呼應。
這是屬於我的力量。
“再試一次。”他說,“將火種歸於丹田,溫養不動。”
我依言而行。這一次比先前順暢許多,雖仍有阻滯,但隱火已能隨心意緩行。當它終於沉入丹田時,額角霜花悄然融化,唇色也從紫黑轉為淡青。
太乙真人盯著我胸口尚未消散的紅痕,神色複雜。他沒有再說收徒之事,也沒有宣布試煉結束,反而轉身走向殿門,低聲吩咐道:“阿七,守在外頭,任何人不得靠近正殿。”
門外傳來應聲,腳步遠去。
我仍躺在玉床上,氣息虛弱,但意識清明。方才那一番調息耗儘心力,此刻隻想閉目休憩。可就在我放鬆警惕的一瞬,窗外掠過一道極輕的動靜。
不是風。
是有人貼著屋簷走過,腳步壓得極低,幾乎無聲。但我在將軍府長大,自幼習聽夜巡暗哨的步法,這種刻意隱藏的節奏,瞞不過我。
我立即閉目,假裝昏迷,隻憑耳力捕捉外界變化。那人停在窗邊,停留不過兩息,隨即退走。雖未窺視太久,但來意分明——是在確認我是否還活著。
太乙真人背對著窗,似無所覺,實則袖中符紙微動,指節輕撚,已掐出一道鎮邪訣印。
待那腳步徹底消失,他才緩緩轉身,看向我,聲音壓得極低:“清虛子的人,來了。”
我沒有睜眼,隻微微點頭。他知道我在裝死,我也知道他明白。
“他們想看你會不會死在這張床上。”他繼續道,“若死了,便是天譴;若沒死……”他頓了頓,“那就說明,傳言是真的。”
我不問什麼傳言。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
他俯身,在我耳邊落下一句極輕的話:“彆信任何人送來的藥,哪怕是你最熟悉的人。”
話音剛落,殿外又響起腳步聲,這次是正大光明地走來。是阿七回來了,手中捧著一隻青瓷碗,碗口覆著紗布。
“師父,安神湯熬好了。”他在殿外跪下,聲音恭敬。
太乙真人走出殿門,接過藥碗,掀開紗布看了一眼,又嗅了嗅,淡淡道:“放那兒吧。”
“是。”阿七低頭退下。
藥碗被放在石台邊緣,離我不遠。我仍閉著眼,卻能聞到一絲極淡的苦香。那不是尋常安神藥材的味道。
太乙真人回到蒲團坐下,閉目打坐,仿佛一切如常。但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藏在袖中,未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