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的水汽還纏在衣角,我坐在燈下,指尖壓著袖中瓷瓶的邊沿。那瓶子冷得異樣,像一塊從地底挖出的寒鐵,貼著肌膚便滲進骨頭裡。
阿七送藥來時,天剛擦黑。
他低著頭,灰布衫洗得發白,袖口那圈暗紅紋路被燭光一照,泛出些微紫意。碗裡藥湯顏色如常,藥香也對,可就在他遞過來的一瞬,我聞到了一絲極淡的寒氣——像是冬夜井口浮起的第一縷霜風,稍縱即逝,卻讓我脊背繃緊。
我沒有接,隻抬眼看他的手。
那隻本該穩當的藥童之手,在離我三寸處微微顫了一下,隨即又強自鎮住。他不敢抬頭,喉結滾動,聲音壓得很低:“師、師父吩咐,今夜加了一味引藥,助您驅散殘毒。”
我這才伸手接過,掌心貼上碗壁,溫熱未退,可那一絲寒意依舊藏在藥汁深處,與體內尚未平複的寒毒隱隱呼應。
“辛苦你了。”我說,語氣平靜得如同每日一般。
他應了一聲,匆匆退了出去。
我吹了吹藥麵,騰起的霧氣帶著苦澀氣息。半碗入喉,味道無異,但我並未真咽,而是借唇齒遮掩,將藥液悄悄含在舌根後方,待他腳步遠去,才以袖掩口,儘數吐進銅盆裡的殘茶之中。
那藥渣落地刹那,竟凝出一圈細小冰晶,轉瞬即化。
我盯著那點濕痕,心中已定。
若隻是巧合,為何偏偏在我察覺清虛子意圖之後,便有人送來這等藥湯?若真是療毒所用,又怎會混入與我體內寒毒同源的氣息?
夜至三更,巡夜弟子換崗的銅鈴響過兩輪。
我披衣起身,外袍未係,隻將青鋒劍解下留在床頭——此行不宜動武,更不能驚動守規矩的執事道人。足尖點地,身形掠出窗欞,順著屋簷陰影疾行而下。
蘇青鸞已在回廊儘頭等我。
她穿了件素色鬥篷,帽兜拉得很低,見我靠近,隻輕聲道:“東側巡道每盞茶輪一次,我已經讓她們往西邊去了,你隻有半盞茶時間。”
我沒說話,點了點頭。
她頓了頓,又問:“真有必要冒這個險?”
“若我不查,明日再飲一碗那樣的藥,怕就不是能吐出來的了。”
她抿唇,終是沒攔我,隻低聲說了句“小心”,便轉身隱入廊柱之後。
藥庫在觀北偏院,常年鎖閉,唯有執事長老與藥房主事可入。門上銅鎖我進不去,但太乙真人曾教過一門巧勁,專破這類機關。我取出一根銀針,探入鎖孔,指腹輕旋三轉,哢一聲輕響,鎖舌彈開。
推門進去,滿室藥香撲麵而來,千百個藥櫃整齊排列,標簽皆以朱砂小楷書寫。我閉眼片刻,屏息凝神,依《百毒譜》所載逆推——冰魄散性極陰寒,需以玄冰玉匣封存,否則易揮發傷人;且其粉質遇熱則融,唯低溫可久存。
我逐排查看,手指拂過一個個瓷瓶木盒。多數溫度正常,直到最後一排最底層的暗格前,指尖忽然一涼。
那格子與其他並無不同,可當我貼近時,呼吸在空中凝出薄霧。我蹲下身,撬開暗格夾層,取出一隻無名瓷瓶。
瓶身無字,釉麵泛青,握在手中不到片刻,掌心便生出刺骨寒意。拔開塞子,一股凜冽之氣直衝鼻腔,雖無味,卻讓我太陽穴突跳不止——正是稀釋後的冰魄散原粉。
我迅速封好瓶口,收入袖中暗袋。
正欲退出,忽覺身後有風掠過門縫,似有人在外停留。我熄了懷中燈籠,貼牆靜立,聽見遠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又緩緩離去。
不是巡夜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