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荒廟外,雪落得稀薄,風卻愈發刺骨。我走在前頭,腳步未停,手始終按在劍柄上。蘇青鸞跟在我身後半步,袖中那兩片拚合的冰鱗貼著她的腕脈,隨著呼吸微微發燙。我們一路無言,隻聽著枯枝在腳下斷裂的聲音,像極了二十年前那一夜,寒霜門地脈崩裂時的回響。
破廟門扉半塌,橫梁斜墜,香爐歪倒在佛龕前,餘燼尚未熄滅,一縷青煙盤旋而上,在冷風裡斷成幾截。我抬腳跨過門檻,靴底碾碎了一塊焦黑的符紙殘角——是舊時寒霜門傳訊所用的邊紋,與信上折痕如出一轍。屋內塵灰積厚,蛛網垂於梁柱之間,唯有正中一塊石磚被反複踩踏,顯出幾分新痕。
佛像背後傳來衣料摩擦之聲。
一道身影緩步走出。
他身形瘦削,披著褪色青袍,鬢角斑白,眉眼間依稀可見蘇青鸞年少時的輪廓。她腳步一頓,喉頭滾動了一下,握劍的手指微微顫抖,卻沒有上前。
“青鸞。”他開口,聲音沙啞,像是久未言語,“你來了。”
我沒有動,依舊立在她身前,目光掃過他手腕上的陳舊疤痕——那是寒霜門弟子淬毒練功留下的印記,深紫蜿蜒,如藤蔓纏繞骨節。他右手微顫,似想抬手撫她臉頰,我才察覺他袖口藏著一線極淡的藥香,與當年將軍府密道中殘留的氣息相近。
我抬掌輕推,將蘇青鸞擋得更嚴實些,隨即一掌震開他伸來的手。
“她問的是命。”我盯著他的眼睛,“你不配談情。”
他神色微變,退後半步,卻仍望著蘇青鸞:“孩子,我知道你恨我……可這二十年,我從未真正背叛你娘。我隻是……不得不藏起來。”
“藏?”蘇青鸞終於出聲,嗓音乾澀,“你說我娘死於風寒,可她臨終前明明說了八個字——‘青鸞涅盤,血燃霜天’!你為何一字不提?為何騙我整整二十年?”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竟有淚光:“我不說,是怕你走上她的路。她為護門人逆天施陣,以心頭血引燃地脈,最終焚儘自身。我親眼看著她化作灰燼……我不願你也這般赴死。”
“所以你就投靠朝廷?”我冷聲道,“交出地脈圖,偽造門主死訊,親手將寒霜門推向覆滅?太乙真人說得清楚,他們以你女兒性命相脅,逼你合作。可你若真為保她周全,為何二十年不敢露麵?為何直到今日才遞信?”
他猛地抬頭看我:“你是誰?怎會知道這些?”
“我是誰不重要。”我逼近一步,“重要的是,二十年前那一夜,是誰下令下毒?是誰讓整個寒霜門在一夜之間儘數暴斃?你說你被迫,可你活得比誰都久,比誰都安穩。”
他臉色驟然發白,嘴唇微抖。
蘇青鸞的劍尖已抵住他胸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你說娘是病死的……可你明明知道她是被人害死的,是不是?你不僅知道,你還參與了。”
他沒有否認。
隻是緩緩搖頭:“我不是為了權勢……也不是貪生怕死。寒霜門早已腐朽,長老們固守舊規,不願順應天命。我曾勸你娘離開,她不肯。後來有人找上我,說隻要我能助他們控製地脈,便可保你活命,甚至讓你遠離紛爭,平安一生……我以為……我以為這是唯一的路。”
“所以你就成了他們的刀?”我冷笑,“替他們清理門戶,換你女兒一條生路?那你有沒有問過她,要不要這樣的活法?”
他看向蘇青鸞,眼中終於流露出痛意:“青鸞,我所做一切,皆是為了你。哪怕背負罵名,哪怕永世不得翻身……我也要你活著。”
“活著?”蘇青鸞忽然笑了,笑聲極輕,卻帶著撕裂般的痛楚,“你以為我隻是想要命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沒有尊嚴地苟活,比死還難熬?你剝奪了我的真相,奪走了我的名字,連我娘最後一麵都不讓我見……你還敢說,是為了我好?”
她手中長劍猛然下壓,刺入地麵三寸,發出一聲悶響。
“從今往後。”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父親。”
他踉蹌後退,背脊撞上殘破的佛龕,碎石簌簌落下。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解釋什麼,可話到唇邊,終究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
我未放鬆警惕,反而更加凝神。他雖看似悲痛,但語氣中並無悔意,反倒隱隱透出對寒霜門舊製的厭棄。這不是一個被迫屈服的人該有的神情。
“你恨的不是凶手。”我低聲對蘇青鸞說,“你聽清楚了,他恨的是你娘的門派,是那個不允許變革、不允許妥協的寒霜門。”
她渾身一震,終於明白過來。
原來他不是被迫,而是選擇了另一條路——一條他認為更“正確”的路。
他不再忠於舊主,也不再愛那個為信念赴死的妻子。他隻想要一個能活下去的女兒,哪怕這個女兒必須忘記過去,背負謊言。
“幕後之人是誰?”我直視著他,“是誰讓你動手的?是誰至今仍在操控這一切?”
他沉默良久,手指緩緩探入懷中。
片刻後,他取出一片完整的冰鱗,通體幽藍,邊緣刻著細密符文,與我們手中的殘片完全不同。它靜靜躺在他掌心,泛著冷光,仿佛沉睡多年的秘密終於蘇醒。
“這是信物。”他低聲道,“也是鑰匙。你要的答案,就在這上麵。”
我未接,隻盯著那片鱗片,心中警鈴大作。
這不該是他能輕易拿出的東西。真正的冰鱗,向來隻有門主一脈才可持有。若他真隻是個叛逃弟子,怎會有此物?
除非……
他是被允許攜帶它的。
“你不是棋子。”我緩緩道,“你是共謀。”
他沒有反駁,隻是將冰鱗輕輕放在香爐旁的石台上,動作鄭重得如同交付遺命。
蘇青鸞跪坐在地,雙目失焦,手中殘劍插進磚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不再看眼前這個人,仿佛多一眼都是玷汙。
風穿梁隙,吹動殘幡,香爐中的餘燼忽明忽暗,映照三人身影交錯,卻又各自孤立。
我伸手去取那片冰鱗。
指尖剛觸到其表麵,一股極寒之意順指而上,直衝經脈。我本能運轉玄冰訣壓製,卻發現那寒意並非攻擊,而是一種……共鳴。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深處回應著我。
就在此時,屋頂瓦片輕微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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