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盞燈熄了。
鬥篷人影轉身走入暗處,再不見蹤跡。我靠著牆根喘息,肩頭傷口滲出的血順著臂彎滑落,在青石上拖出斷續紅痕。蘇青鸞扶住我肘部,力道很輕,卻穩得住我搖晃的身子。“走。”她聲音壓得極低,“彆停。”
我們沿著窄巷疾行,腳步踩碎殘雪,身後火光漸遠。三裡路,她帶我拐進一處塌了半邊的藥坊,推開後院枯井旁的石磨,露出一道斜向下的暗道。地道儘頭是間夾壁小室,四壁空蕩,唯有角落堆著幾隻蒙塵藥櫃,櫃門歪斜,露出乾涸的陶罐與斷裂的研缽。這是太乙觀昔日外堂的藏藥之所,荒廢多年,無人問津。
她讓我靠牆坐下,撕下衣襟為我裹傷。布條剛觸到肩頭,我便覺一股寒氣自骨髓深處翻湧上來,指尖發僵,唇齒打顫。她立刻察覺不對,掌心貼向我腕脈,卻被我猛地攥住手腕。
“彆運功。”我啞聲說,“你火脈一動,氣息外泄,他們會尋來。”
她頓住,眼底掠過一絲焦灼,終究收回手。室內寂靜,隻餘兩人呼吸交錯。她從懷中取出火折子,吹亮一點微光,映在臉上,照出眉間深皺。她起身走到門口,在門檻外撒了一圈油粉,又將半捆柴草堆在偏巷入口,點燃。火苗竄起,燒得劈啪作響,卻不蔓延,像是有人在此爭鬥後倉皇離去。她退回屋內,背靠土牆,緩緩吐出一口氣。
“追兵若循血跡而來,見此火勢,當以為我們已在此處脫身遠遁。”她說完,伸手探入懷中,取出一封油紙包裹的信箋。紙角泛黃,邊緣浸著暗褐色斑痕,像是乾透的血。
“這是……”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我臉上,“師父臨終前交給我的。他說,隻有當你真正陷入絕境時,才能打開。”
我心頭一震,未及開口,耳後忽然一陣滾燙,仿佛有熱流自皮肉下奔湧而出。我抬手撫去,指尖觸到那枚胎記,竟比平日高出一分,微微搏動,如同另有一顆心跳藏於皮下。
蘇青鸞見我神色異樣,忙將信遞來。我接過,油紙入手沉重,拆開時指節微顫。內裡是一張薄絹,上書數行字跡,皆以指血寫就,筆鋒淩厲,然墨色深淺不一,似書寫之人耗儘力氣。最上方六字尤為清晰——鳳命者,必飲皇室血。
我盯著那行字,喉間發緊,幾乎不能呼吸。
這不是解毒之法,是宿命的判詞。
我曾以為,需取靈汐公主心頭血,已是萬般無奈之舉;可如今看來,那並非權宜之計,而是早已注定的劫數。鳳命不死,唯以皇血續命。太乙真人早知此事,卻從未明言,隻將這血書托付於她,在我生死一線之際,才肯示我真相。
我咬破舌尖,將一滴鮮血滴於絹麵。血珠滲入字痕,原本模糊的幾行小字漸漸浮現:
>“冰魄散非毒,乃引子也。
>鳳命覺醒,寒毒自生,非藥可醫。
>唯飲火命皇血,方能融冰成焰,逆脈重生。
>若拒此道,則丹田凍裂,七竅凝霜,魂散於子夜。”
字字如刀,刻入眼底。
我閉了閉眼,再睜時,視線落在末頁。那裡繪著一幅符紋,形如雙翼交疊,左半凝霜成刃,右半燃火為翎,中央一點金芒,似眼,似心。我怔住——這紋路,竟與我耳後胎記輪廓完全相合。
更詭異的是,我掌心忽地一涼,寒氣不受控地溢出,在空中劃出一道霜痕。那霜痕蜿蜒伸展,竟與符紋左側的冰紋嚴絲合縫地重疊在一起,仿佛本就是一體。
蘇青鸞倒吸一口冷氣,“這……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回答。腦中閃過無數片段——幼時寒毒初發,太乙真人以心法壓製,卻始終不肯言明根源;科舉殿試,我以玄學策論驚動天子,他лnь歎息:“此女命格非常,恐難善終”;乃至昨夜禦殿施針,周崇安冷笑質問:“你以為靈汐公主召你,真是為救駕?”
原來一切早有預兆。
鳳命非福,是債。是必須以他人之血澆灌的孽根。
我緩緩收掌,寒氣消散,霜痕化水,滴落在絹上,將“皇室血”三字暈開些許。血書靜臥掌心,像一塊燒紅的鐵,燙得我無法鬆手。
蘇青鸞看著我,聲音微顫:“師姐……你打算怎麼辦?”
我抬頭望她,她眼中滿是擔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懼意。她不知道全貌,但她看得出,這封信改變了什麼。不是希望,是決斷。
我將血書折好,重新包入油紙,塞進貼身衣袋。動作很慢,卻很穩。
“我們不能再躲了。”我說。
她一怔,“你要回宮?”
“不。”我搖頭,“但我要見她。”
“誰?”
“靈汐公主。”
她瞳孔微縮,“你要……”
我沒說完,隻抬手按在耳後。胎記仍在跳動,熱度未退,像是在呼應某種即將到來的交彙。我終於明白太乙真人最後的用意——他不是要我逃,是要我吞下這命運,以痛換生。
蘇青鸞沉默片刻,忽然問:“若是她不願給呢?”
我站起身,腿仍有虛軟,卻撐住了。
“那就由不得她了。”
話音落下,室內火光忽地一暗。外頭風穿隙而入,吹得油紙窗簌簌作響。我走向門口,伸手推門。門開刹那,冷風撲麵,卷起地上碎紙與灰燼。
我踏出一步,足尖踩在結冰的石階上,發出細微裂響。
前方街角,一盞孤燈懸在簷下,昏黃光暈中,有個身影立在那裡,披著同款紅繩鬥篷,手持長燈,垂首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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