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碗擱在案上,餘溫未散。我垂著眼,指尖沿著碗沿緩緩收攏,冷意自指腹爬向腕骨。方才那口湯藥入喉時,火命血的暖流尚在經脈中遊走,可不過片刻,寒毒便從四肢百骸反撲上來,像無數細針紮進骨縫。
我閉了閉眼,借著衣袖掩住右手,將殘存的寒氣凝於掌心。一絲極細的冰線自指尖滲出,扭曲如發,卻堅韌非常——這是我在終南山所學的最後一道冰魄術,如今隻能勉強凝出這一根冰針,稍有不慎便會潰散。
窗外更鼓敲過三響,離子時還有一段辰光。
我緩了口氣,側耳聽去,門外守著兩名宮女,腳步輕而規律,每隔半盞茶便換一次班。她們不會輕易進來,但若我動作稍大,驚動簾角銅鈴,立刻便會有人闖入。
趁她們更換熏爐之際,我掀開袖口,以冰針抵住窗欞內側。木紋粗糙,劃動時幾乎要震斷那細若遊絲的寒針。我咬牙穩住手,一筆一劃刻下三短一長——子時,望月樓,勿近宮門。這是年少時與她約定的暗語,哪怕隔了十年,我也信她能認得。
刻畢,冰針迅速融化,水珠順木紋滑落,無聲無息。
我收回手,藏於袖中調息。寒毒因剛才的施術再度躁動,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仿佛有東西在體內緩慢啃噬。我靠在榻邊,呼吸放輕,裝作沉睡模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屋內紅燭燃得正旺,燭淚堆疊,映得四壁昏紅。我盯著窗紙,等一個影子,一道光,或是一聲極輕的振翅。
終於,在炭盆微光躍起的一瞬,窗外掠過一抹極淡的藍。那光幾乎難以察覺,唯有長久凝視者才能捕捉——是寒鴉紙鶴,終南山特製,以冰膠封印,遇熱則顯形。
它穿窗而入,輕巧落在床帳流蘇之上,通體透明如霜,隻在火光下泛出一線幽藍。
我緩緩抬手,指尖輕撥,將紙鶴取下。它在我掌心微微顫動,隨即化開一道折痕,露出內裡夾著的一小片玉佩。我將其取出,借著燭光細看——邊緣裂紋清晰,弧度熟悉,正是師父臨終前分予我們二人之物!
我心頭一緊。
另一半,早已隨我多年貼身收藏。如今她將這半塊玉佩送來,便是回應了暗號,也意味著她已知曉我的處境,並願冒險接應。
可這玉佩不能留。
我正欲將其藏入袖袋,忽聞外頭環佩輕響,由遠及近。腳步不疾不徐,踏在青磚上的節奏,熟悉得令人心寒。
是她來了。
我指尖一收,將紙鶴含入口中。冰膠遇唾即融,片刻後化為無色水漬,滑入喉間,僅餘一絲涼意。玉佩則被我迅速塞入舌下,借體溫壓製其寒氣外泄,否則一旦靠近火命之人,極易引發異象。
剛躺平身子,門已被推開。
靈汐公主立於門口,一身赤金裙裾曳地,眉心朱砂如血。她手中捧著一套大紅婚服,層層疊疊,繡滿火鳳銜枝紋樣。
“時辰快到了。”她走進來,將婚服置於床沿,目光落在我臉上,“你該換上了。”
我沒有動。
她也不催,隻是靜靜站著,看著我閉目不動的樣子,忽然一笑:“我知道你在忍。寒毒發作時,是不是像千萬根針在紮心口?可隻要你乖乖配合,明日拜堂之後,我便會為你行引火歸元大祭,徹底壓住它。”
我仍不言語。
她俯身,指尖輕輕拂過婚服領口的金線:“這衣裳是我親手繡的,一針一線,都用了火命精血浸染。穿上它,你的命才算真正係在我手上。”
我緩緩睜開眼,看向她:“你不怕我逃?”
她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你能往哪逃?宮牆十丈,禁軍環伺,偏院那位姑娘也被牢牢看住。你若敢動,她第一個遭殃。”
我盯著她,聲音低啞:“那你為何還要來這一趟?明知我不願,偏要強求婚姻名分。”
她直起身,語氣平靜:“因為隻有這樣,我才能光明正大地護你。你以為我不知道外麵有多少人想你死?禮部尚書、東宮太子、甚至某些隱世門派……他們都在等你倒下。而我,是唯一能給你活路的人。”
她說完,轉身欲走,卻又停住:“子時三刻,我會親自來帶你去望月樓完成合巹禮前的淨心儀式。彆讓我失望。”
門關上,腳步聲漸遠。
我依舊躺著,唇角卻微微抽動。
望月樓……她竟主動提了那個地方。
那是宮中最高的觀星台,也是通往外城最隱蔽的密道所在。當年太乙真人曾在那裡布下遁陣,唯有持雙玉合璧者方可激活。如今她要帶我去那裡舉行儀式,反倒給了我脫身的機會。
隻要蘇青鸞能在子時前趕到,隻要她帶著另一半玉佩……
我舌尖抵住那片寒玉,感受著它細微的棱角。它還在,信號已通,接應將至。
我緩緩坐起,伸手撫過婚服。金線刺手,火紋灼目。我將它拎起,一點點展開,仿佛真要準備穿戴。
實則,我在等。
等那一聲更鼓,等那一道黑影掠過簷角,等那扇窗再度被夜風掀起一角。
我將冰針重新凝於指尖,藏在掌心。這一次,不再是為了傳信,而是防身。
若她真敢在望月樓設伏,若她以為我束手就擒——
我低頭,看著掌中那根細不可見的寒針,輕輕道:“那就看看,是誰困住了誰。”
外頭又響起腳步聲,比方才急促。
我迅速躺回榻上,閉眼假寐,呼吸平穩如眠。
門被猛地推開,一名宮女慌張衝入:“殿下,偏院那邊出了事!那位姑娘……她撞破了守衛,正往這邊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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