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宮道拐角,雨水順著簷角滴落,打濕了袖口。冰匣貼在胸前,尚存一絲涼意,而唇上裂口又滲出血來,被冷風一激,微微發麻。
金鑾殿的燈火已熄,可我知道,這場對峙遠未結束。
禮部尚書雖被押下,但他背後那張網,還纏得更深。火髓草每月百斤送往公主殿,卻從未入冊登記,這等規模的藥材流轉,絕非一人之力可遮掩。而真正讓我心頭壓石的,是那賬冊上“火髓草”三字——它不該出現在皇供錄裡,更不該以這般方式出現。
我轉身沒入雨幕,繞過太醫院偏門。守夜太監提著燈籠踱步,見我走近,腳步頓住。
“駙馬?這麼晚……”
“奉旨查核曆年藥典遺檔。”我抬手出示腰間令牌,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遲疑的冷硬,“若有阻攔,明日你便去刑獄司解釋。”
他嘴唇動了動,終究低頭退開。
我步入外院,穿過兩重回廊,直奔舊藥典庫。門上三重銅鎖橫貫,鎖麵泛著水光。指尖凝出一縷寒氣,沿著鎖芯緩緩滲入,片刻後輕響一聲,第一道鎖應聲而落。第二、第三亦隨之開啟。
推門進去,藥香混著陳年黴味撲麵而來。櫃架林立,層層疊疊堆滿殘卷與廢棄藥方。我逐層翻找,指尖掠過泛黃紙頁,終於在最底層一個暗格中觸到一本薄冊——封皮斑駁,墨字幾近褪色:《火髓草購銷錄·天啟三年》。
翻開第一頁,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記錄清晰列明:當年火髓草采買皆由戶部與太醫院聯合簽押,用量精確至兩,用途標注為“調和陽脈,輔治虛寒”,受藥者姓名欄赫然寫著“靈汐公主生母,淑妃娘娘”。
而批注最後一行,小字寫道:“天啟三年冬,淑妃服藥後神誌錯亂,暴斃於寢宮。太醫署會診定論:火毒入腦,妄施猛藥者,罪在主診之人——終南山太乙真人。”
我手指一頓。
太乙真人……
師父的名字,竟以這種方式,刻在這本塵封的賬冊之上。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我迅速將冊子藏入袖中,轉身時已斂去氣息。昏暗櫃影間,一名老太醫拄杖立著,白發散亂,眼窩深陷,手中油燈搖曳不定。
是許伯。
先帝禦醫,當年參與會診的七人之一。傳聞他因愧疚辭官,隻願守這廢藥房度餘生。
他盯著我,嘴唇顫抖:“你……也來查這個?”
我沒有回答,隻將袖底冰晶微露一線,冷光映在他臉上。
“你知道我是誰。”
他忽然跪了下來,膝蓋砸在木地板上發出悶響。從懷中哆嗦著掏出半塊玉佩,遞向我。
“拿著……這是……他留下的。”
我接過。
玉質溫潤,斷裂處參差,紋樣是一株火焰狀草葉,環繞太極雙魚。我呼吸一滯。
——和師父當年佩戴的那一塊,一模一樣。
“二十年前,”許伯聲音沙啞,“禮部尚書帶兵闖入太醫院,逼我們七人聯名簽署偽證。說淑妃之死,全因太乙真人擅自增用火髓草三倍劑量,致藥性逆行,焚心喪智。若不簽字,便以‘包庇逆修’論罪,滿門流放。”
他抬起渾濁的眼:“可真相是……那日用藥,確經太醫院核準。劑量、時辰、配伍,皆無差錯。真正的問題,從來不是藥,而是……服用之後,有人暗中加了彆的東西。”
我喉頭發緊:“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他搖頭,“但我知道,火髓草本身無毒,唯有與某種禁方合煉,才會生出蝕魂之效。而那禁方……隻有皇室秘閣才藏有殘卷。”
我握緊玉佩,指節泛白。
原來如此。
師父並非誤診,而是替人頂罪。他明知自己會被汙蔑,仍赴京會診,隻為保下那些真正知情的醫者性命。所以他臨行前,解下玉佩一分為二,留下半塊給我,說:“若有一日,你見此紋重現人間,便是冤案將雪之時。”
那時我不懂。
如今,它就在我掌心。
“你們後來銷毀了原始記錄?”我問。
許伯點頭:“所有相關藥典、會診筆錄,儘數焚毀。唯獨這一本購銷錄,我偷偷藏下,藏在這櫃底七年。直到昨夜,有人來翻過這裡。”
我眼神一凜:“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