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手中那半塊青銅令牌,血跡已乾,邊緣的裂縫像一道未閉合的口子。指尖還殘留著溫熱的錯覺,仿佛剛才那一滴血滲入時的震動仍在脈絡裡回蕩。
觀星。
終南山的觀星台在師門深處,師父常在那裡靜坐整夜。他說天機不可輕窺,可如今,這四個字卻從一個將死之人嘴裡吐出,落在我的耳中。
門外風聲一緊,簾子掀動。
腳步聲由遠及近,穩而緩,不是宮人慣有的小步快走。來的人穿著金絲繡鞋,裙擺拖地,行走間帶起一股沉水香——是德妃。
她來了。
我收起令牌,藏進袖袋深處。案上紅綢朝服還躺在那裡,沾了灰,無人理會。我抬手理了理衣領,動作平靜,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門被推開,德妃站在門口,身後跟著兩名捧托盤的宮女。她今日穿了正紅翟衣,頭戴七寶珠冠,比平日更顯端莊,像是特意為這場相見準備過。
“駙馬身子一向清寒,本宮特來送一碗調理湯。”她笑著走近,聲音柔和,“每月初一十五,都該好好養著。”
托盤上是一隻金瓷碗,蓋著銀蓋,熱氣從縫隙裡鑽出來,帶著一絲苦澀的藥味。
我知道那是什麼。
避子湯。
不是為了誰的健康,而是為了斷了我的可能。他們怕我有子嗣,怕血脈延續,怕我在皇室姻親中紮下根來,再也拔不掉。
我垂眼看著那碗,沒說話。
德妃輕輕揭開蓋子,藥汁深褐,表麵浮著一層油光。“趁熱喝吧,對身子好。”
我伸手去接,指尖剛觸到碗沿,忽然咳嗽了一聲。這一咳並不劇烈,但我順勢偏頭,用袖口掩住嘴,另一隻手卻在袖底快速翻轉。
一隻小玉瓶滑入掌心,倒出半盞蜜色液體,無聲注入碗中。我手腕微傾,原封不動地將碗遞回。
“多謝娘娘關懷。”我說。
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以為我順從,便點頭示意宮女退下。兩人走出殿外,隻留她一人站在我麵前,等著看我把湯喝下去。
我端起碗,送到唇邊。
她嘴角微揚。
我吹了口氣,低頭啜飲一口。
她笑意加深。
我又喝了一口,放下碗,輕聲道:“味道有點甜。”
她臉色微變,立刻道:“這是新調的方子,加了甘草,不傷脾胃。”
我點頭,繼續喝。一碗湯見底,我將空碗放在案上,碗底與木麵相碰,發出一聲輕響。
她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駙馬識大體,本宮甚慰。”
我抬眼看她:“娘娘親自送來,想必很在意這碗湯的功效。”
她一怔,隨即笑道:“自然是在意你。”
話音未落,殿門猛地被撞開。
靈汐公主走了進來。
她沒穿朝服,隻披了件素白長裙,發髻鬆散,簪著一支玉蝶釵。她目光掃過我和德妃,最後落在那隻空碗上。
“你給她喝了什麼?”她問。
德妃臉色一沉:“公主此言差矣,這是宮中慣例,為駙馬調理身子所用,何來‘給’之一說?”
靈汐沒理她,徑直走到案前,拿起那隻碗,湊近鼻尖聞了聞。她的眉頭一點點皺起來。
“避子湯?”她冷笑,“你一個妃嬪,越過多位宗婦,插手駙馬府內務,是想代行皇後之權?”
德妃站直身體:“臣妾隻是儘一份心意。”
“心意?”靈汐猛地將碗摔在地上,瓷片四濺,“你的心意就是讓她斷後?”
德妃後退半步:“公主何必動怒,這本是為她好……”
“為她好?”靈汐突然抬手,一巴掌甩在德妃臉上。
那一聲響亮得震耳。
德妃被打得偏過頭去,臉頰迅速泛起紅痕,嘴唇裂開,滲出血絲。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靈汐,眼裡滿是驚怒。
“本宮的駙馬,輪不到你指手畫腳。”靈汐聲音冷得像冰,“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決定她的生死?她的血脈?她的將來?”
德妃捂著臉,聲音發抖:“你……你竟敢打我!我是先帝冊封的德妃!”
“那你更該懂規矩。”靈汐逼近一步,“後宮不得乾政,妃嬪不得乾預皇室姻親家事。你一條條犯,是當律法不存在?”
德妃咬牙:“你護她做什麼?她不過是個傀儡駙馬,連真身都不敢露於世人麵前!”
靈汐笑了,笑得極輕,極冷。
她轉身走到桌邊,指尖蘸了蘸殘留在案上的糖漬,放入口中,慢慢舔淨。
然後她說:“這糖水裡,加了火髓草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