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瀾十一年二月】
開春,吹笙又下江南。
遠山疊著青黛,山間都綴著叢叢豔粉的桃花,被風一吹便掉入綠水中,蕩出層層波紋。
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這一次沒有半分波折,一路平安。
行至青嵐郡的時候,吹笙特地讓船靠岸,下去看看當年的小村莊。
原本張二娘的村子,已經多了一座碼頭,往來的客船、商船錯落地泊著,船夫們扛著貨箱吆喝著卸貨。
已不能稱作村子,倒該叫一座興旺的集鎮。
吹笙牽著於竹,走走停停,沿著當年的小路往黑鬆林深處,原本的木屋變成了一座生祠。
正門上方,碩大的牌匾上印著“安瀾濟世”,裡麵的泥人卻是塑得五官亂飛。
於竹倒是正經,從供桌旁取了三炷香,拜了拜。
吹笙站在一旁瞧著,忍不住彎了彎唇角,明明活人就站在他身側。
於竹雙手合十,虔誠地說:“等妻主的香火攢得多了,定能回天上做神仙的。”
祈願總繞著鬼神仙佛,於竹帶著點天真的鄭重。
吹笙指尖撫了撫他的頭頂,聲音溫軟得像是侵了春水。
“等小竹子拄拐杖了,妻主自然也老了。”
她是小世界的維護者,可這具投影的身體,終究逃不過生老病死的規律。
就算在高階的神魔世界,再厲害的神明也阻隔不了她生命的流逝。
說著,吹笙牽著於竹的手,挨著他一同跪在蒲團上。
“我與你一道誠心許願,就許讓我與小竹子白頭偕老。”
於竹喉結滾了滾,眼眶如同進了沙礫,瞬間就紅了。
哪有人對著自己的泥像許願的。
“妻主。”於竹緊緊握住吹笙的手掌,聲音有點發顫的篤定:“神明已經聽見了我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分明是把這份荒唐的許願,當成了最珍貴的約定。
或許是為了驅趕鳥兒叼啄供果,祠堂簷角掛著一串銅鈴。
風一過便叮鈴地響,混著窗外的鬆濤聲,似乎整片山林都在嘩然。
一路向南,路過瓊山雋水,經過城池村鎮。
江南百姓的生活與十年前截然不同,新砌的屋舍、平整的田壟,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北方的皮毛,南方的水產,竟能在一處集市中看見。
米缸裡能存住糧,處處都是生生向榮的景象。
此次下江南,曆時三月,途中所見所景,吹笙皆傳書於靖瀾。
每到一地,便讓畫師畫下當地風貌,組成一幅江南十八景。
在靖瀾三十五歲生辰時當做壽禮。
【明瀾十年九月】
宇寧宮的宮門已鎖了整一年,朱紅的牆皮掉得斑駁,隻有院中的海棠花長得繁茂。
雲啟誰不知道,陛下如今眼裡隻有皇貴君。
當今的君後隻剩下一個名頭,半點實權也無,偏還是罪臣之後,百官料想廢後隻是早晚。
風波來得更快,大理寺卿馬流雲就被禁軍押入天牢,罪名是:
借查案之名排除異己,攪亂朝堂秩序。
誰都清楚,世家早被削得沒了氣候,靖瀾要她們真正散了這口氣。
馬流雲便是選的祭品。
——全了帝王的名聲、平了世家的怨氣。
宮門上的獸首被叩響,吹笙入宮求見陛下。
靖瀾明明才三十多歲,正是壯年,鬢角卻像是落了一層霜。
炭盆中的火明明暗暗,映得吹笙的臉一半亮一半暗。
陸卿,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靖瀾的聲音先沉了下來,手裡的茶盞就當啷砸在青石磚上,水漬飛濺,泅濕了吹笙的衣角。
連空氣裡都飄著苦澀的茶味。
“臣,懇請陛下允臣致仕。”吹笙俯身叩首,蜿蜒的長發如墨般垂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