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無形的手撥回了原有的軌道,卻又在某些細微處,刻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往生堂重新開張,煙火氣漸漸驅散了短暫閉門帶來的些許清冷。方朝陽依舊坐在那張老桌子後麵,畫符、看書,或是閉目調息,溫養著體內依舊有些滯澀的經脈。本命雷罡凝聚的金色雷紋在丹田內緩緩流轉,如同沉睡的火山,雖不複全盛時的熾烈,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安的正氣。得自西山的山神本源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纏繞在他生命的核心,持續不斷地提供著涓涓細流般的生機,修複著“赤陽返魂丹”帶來的暗傷,這個過程緩慢而堅定。
黃虎則是堂裡最活躍,也最不穩定的因素。他包攬了所有力氣活,從搬運米麵到打掃庭院,精力旺盛得不像個重傷初愈的人。隻是他那身怪力依舊不太好控製,偶爾還是會捏碎個茶杯,或是關門時不小心把門軸弄得呻吟不止。每當這時,他便會撓著頭,露出標誌性的憨厚又帶著點不好意思的笑容,看向方朝陽。方朝陽大多隻是抬抬眼皮,淡淡說一句“下個月工錢扣二十”,便不再多言。黃虎也不惱,嘿嘿一笑,繼續忙活。
生計是現實的。太平道掌門也是要吃飯的。方朝陽重新開始接一些老街坊的“小活兒”。
東街口的王奶奶總覺得家裡有東西半夜敲碗,方朝陽去看了,是廚房老舊水管鬆動,夜裡水壓變化導致的異響,他順手給緊了緊螺絲,又留下一張安神符,收了五十塊。
對門張嬸的兒子高考前心神不寧,方朝陽用朱砂摻了點寧心靜氣的藥材,畫了張改良版的“淨心符”讓他隨身帶著,主要起心理安慰作用,收了一百。
還有西頭老李家,非說祖墳旁邊長了棵歪脖子樹影響了運勢,方朝陽帶著黃虎去看了一眼,那樹長得確實不算好,但跟風水關係不大,主要是土質問題。黃虎三兩下就把樹給拔了,方朝陽順手調整了一下墳前排水,收了三百辛苦費。
這些零零碎碎的收入,勉強維持著往生堂一應開銷,以及黃虎那堪比無底洞的胃。方朝陽算著賬,看著黃虎一頓能吃下五六斤醬牛肉外加七八個大饅頭,隻覺得眉心隱隱作痛。這“護道力士”,養起來成本著實不低。
這期間,樂文靜倒是來過一次電話,語氣輕快,說武當山那邊有些事情要處理,暫時脫不開身,又問了問他和黃虎的恢複情況,閒聊幾句便掛了。方朝陽能感覺到,經過湘西和基地之行,這位武當散仙對他們,尤其是對他,少了幾分最初的審視和好奇,多了些並肩作戰後的熟稔與關切。
平淡的日子如水般流過,直到這天下午。
夕陽的餘暉將老街染成一片暖金色,方朝陽正對著桌上那枚拚接完整的“賒刀人”龜甲出神。龜甲上的紋路似乎比剛得到時更加溫潤,隱隱與他的靈覺產生著某種極細微的共鳴,仿佛在無聲地述說著大地的脈動與命運的軌跡。
黃虎剛扛回來兩袋米,正咕咚咕咚灌著涼白開。
突然,方朝陽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幾乎同時,黃虎也放下了水瓢,銅鈴大眼警惕地望向門口,他那野獸般的直覺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一個穿著不合時宜的厚外套、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步履蹣跚地走到了往生堂門口,他眼神渙散,臉色青白,嘴唇乾裂,周身纏繞著一股若有若無的、令人極不舒服的陰寒氣息。這氣息並非純粹的鬼氣或煞氣,反而帶著一種……陳腐、汙濁的意味,像是從什麼極臟、極久遠的地方帶出來的。
“請……請問,方大師在嗎?”男人的聲音沙啞無力,帶著絕望的懇求。
方朝陽放下龜甲,目光平靜地看向他:“我就是。有什麼事?”
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踉蹌著撲到桌前,差點摔倒,被旁邊的黃虎一把扶住。
“方大師,救救我,救救我們一家!”男人喘著粗氣,從懷裡顫抖著摸出一個用手帕包裹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打開。
裡麵是一塊巴掌大小、顏色暗沉近乎黑色的木塊,木質紋理奇異,表麵似乎還沾著些許乾涸的、顏色詭異的泥土。那股令人不適的陰寒汙濁之氣,正是從這塊木頭上散發出來的。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咋這麼難聞?”黃虎捏著鼻子,甕聲甕氣地問。
方朝陽沒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指,並未直接觸碰,隻是隔空感受著那木塊的氣息。靈覺深入,反饋回來的是一種沉滯、冰冷、仿佛能侵蝕靈性的感覺。這與他之前接觸過的陰魂怨氣、屍煞邪能都不儘相同,更像是一種……長期浸淫在極陰穢之地,被某種規則性汙穢侵染後形成的“穢物”。
“說說吧,怎麼回事。”方朝陽收回手,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男人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語無倫次地開始敘述。他姓趙,是個跑長途的司機。前段時間,他和他幾個同樣開貨車的兄弟,接了個私活,幫人從鄰省一個據說早就荒廢、連當地人都避之不及的亂葬崗邊緣,拉回來幾車“舊木料”。貨主出手大方,他們也沒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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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就覺得那地方邪性得很,大夏天的,一靠近就冷得打哆嗦,鳥都不往那兒飛……我們仗著人多陽氣壯,又是大白天,硬著頭皮把木頭裝上了車。”趙司機臉上露出恐懼的神色,“可自從拉了那趟貨回來,我們幾個就接連出事!老王開車莫名其妙衝進了河裡,人現在還沒醒;老李晚上回家摔斷了腿;我……我更是天天做噩夢,夢見好多黑影往我身上爬,渾身發冷,吃什麼藥都不管用!家裡孩子也老是哭鬨,說看見牆角有人……”
他指著那塊黑色木頭,聲音帶著哭腔:“這、這是我從那堆木料裡偷偷掰下來的一小塊,本想找個懂行的看看,結果……結果拿回家後,家裡就更不對勁了!大師,我知道我們貪財惹了不該惹的東西,求您救命啊!”
方朝陽聽完,目光再次落在那塊黑色木塊上。
亂葬崗的舊木料……長期吸收陰煞穢氣,發生異變,形成“穢物”並不奇怪。但讓他心生警惕的是,這木塊上的汙穢氣息,似乎並非自然形成那麼簡單,隱隱透著一股人為引導、積聚的意味。而且,偏偏是“亂葬崗”這種地方。
他想起“賒刀人”龜甲曾隱約示警過“地脈淤塞,穢氣自生”。這類地方,往往是“蝕”組織那種喜好利用負麵能量和汙穢之地的家夥們最喜歡光顧的場所。
是巧合,還是……
方朝陽沉吟片刻,對一臉惶恐的趙司機說道:“這東西確實不乾淨,上麵的穢氣已經影響了你和你的家人。解決的辦法有兩個。”
趙司機連忙道:“大師您說!”
“其一,我做法驅散它上麵的穢氣,再給你幾張淨宅安神的符籙,可保你一家無恙。收費五千。”方朝陽報出一個對普通家庭不算小,但也在承受範圍內的數字。
趙司機連連點頭:“可以可以!那……其二呢?”
方朝陽抬眼,目光銳利了幾分:“其二,帶我去你們拉木料的那個亂葬崗看看。若隻是尋常穢氣滋生,順手解決根源,免你費用。若另有蹊蹺……”
他沒有把話說完,但趙司機已經打了個寒顫,似乎明白了什麼,忙不迭地說:“我帶路!我帶您去!隻要能徹底解決,怎麼都行!”
方朝陽點了點頭,對旁邊的黃虎吩咐道:“準備一下,帶上家夥,明天一早出發。”
黃虎一聽有“活”乾,還是去這種聽起來就很刺激的地方,頓時來了精神,摩拳擦掌:“好嘞老板!俺這就去把咱那新買的黑狗血和朱砂包揣上!”他所謂的“家夥”,除了方朝陽的法器,主要就是他自個兒那一身蠻力和幾樣在他看來頗具“威力”的零碎。
方朝陽看著黃虎興衝衝的背影,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塊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黑色木塊。
平淡的接活日常,似乎總會被這些悄然貼近的陰影打破。這一次,等待他們的,又會是什麼呢?是單純的穢物作祟,還是……又一次隱藏在汙穢之下的陰謀開端?
往生堂的燈火,在這個漸深的夜晚,似乎比平時更加明亮了些,映照著方朝陽沉靜而專注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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