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淚光
“組織中有內奸。”溫政說:“我和特派員接頭,這是高度機密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用一隻手指頭都數得過來。”
這些話,他並沒有說出來,因為他心裡有太多的疑問。
“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這是三國時東吳三代老臣程普對周喻的感歎,這句話同樣適合於“性度恢廓,大率為得人”的王庸、柯大夫、李玉龍,他們相識、相知,為了共同的理想,在危機四伏的上海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溫政不應當有一絲的懷疑他們,他們是自己的同誌,下屬,甚至是上級。
但很多事情,無法解釋。
究竟那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當時的身份是楊公子,賀軍為什麼出現在咖啡館?對他刺毒的是什麼人?井原為什麼要此人代向他問好?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了多少他的情況?或者是自己想多了?
一邊是大肆追捕、緊盯不舍的國民黨,一邊是虎視眈眈、不懷好意的日本人。
他感到事態嚴重。
人心微妙、深不可測。不論那個環節出了問題,一定是人的問題。而最不可預測的,就是人性。
他該相信誰?
還有袁文,如柯大夫所說,以她家族政界、軍部的背景和勢力,影佑貞昭作為上海領事館武官的身份,她完全可以輕易地報複僅作為日本僑民、為軍部提供情報的井原,可是,為什麼她沒有做呢?
溫政分析有幾種可能:
第一、她不想把事情鬨大。第二、她有什麼把柄在井原手裡,或者難言之隱被井原知曉。第三、為了孩子,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畢竟她目前是一個孕婦。第四、井原還有用,日軍下一步的行動,極可能與井原公館有關。第五、與他有關,與糟坊有關。
溫政進一步分析,還存在另一種可能,與袁文自身有關。一個受到過良好培養,會說一口流利的上海話,精通漢文、英文的日本女人,獨自來到“魔都”,來到這個冒險家的樂園做什麼呢?
他推測,她很可能是一名日本軍部的高級特工,因為她不想暴露自己——這是目前最能解釋的原由,如果她真的是一名特工,那麼她的所作所為,她身上籠罩的神秘麵紗,就可以慢慢揭示開了。
夜晚有點冷,溫政慢慢點上一支煙,袁文很自然地依偎在他身邊,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小鳥依人,溫政心裡有些憐惜,他輕輕地拿開身上的毛毯給她蓋上。
那一瞬間,她看到了他受傷的腳。
她的眼神變得很複雜,有心痛、有猜測、有釋懷,卻雜著一絲喜悅。
燕子不歸春事晚,一汀煙雨杏花寒,袁文的眼睛在夜色中明亮如天上的殘月般清冷,她說:“如果有下輩子,你想做什麼?”
“這個問題我沒有想過。”
“我想過。”女人不解:“你們男人怎麼會不想呢?”
“我是真的沒想過。”溫政搞不懂女人為什麼愛想這些問題:“你是怎麼想的呢?”
“下輩子我想當個菌菇,什麼都不乾,下雨就長大,長在山上,曬曬太陽,天天傻樂,有人把我摘去吃就被毒死,最後全村吃席。”袁文柔柔慢慢地說:“我有毒,你敢吃嗎?”
“不敢,我還想多活幾年。”溫政眼睛眨了一下:“我不敢吃,但我敢摘。”
袁文吃吃地嬌笑,笑得知性而魅惑:“你敢。”
“我當然敢。”溫政說:“我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什麼想法?”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願意變成一隻螢火蟲。”
“為什麼你想變成螢火蟲?”
“因為在夏天的夜晚,你看到螢火蟲一閃一閃地發光,如同滿天的繁星,那時,你就會想到我。”
“你怕我忘了你?”
“是的。”
袁文低頭想了想:“那麼,下輩子我就變成黑色。”
溫政嚇了一跳,女人的腦回路太清奇,讓他頭疼:“為什麼你要成黑色呢?”
“因為你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我。”女人淺笑:“而且,我還會變成黑夜中的一隻蚊子,天天咬你,吸你的血。”
溫政一口煙差點嗆出來,女人說這話的時候,他正好看到她光滑如玉的頸脖,膚如凝脂,領如蝤蠐,他貼近她的脖子,在她耳鬢後輕輕吹了一口氣:“要的嘛。”
他說的是四川話,袁文嚶嚀了一聲,咬著嘴唇:“你這麼在乎我?”
“當然。”溫政悠悠然然地說:“我怕有一天被毒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風中飄來淡淡的梔子花的清香,幽幽綿綿,時斷時續,袁文芊芊玉手用力的捶了他一下,落在他身上卻變得如棉花一般,很輕,很柔,輕柔得就如同一聲淡淡的歎息。
她的眼中似乎有光。
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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