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一聲歎息
“芳華已逝半生寒,此中悲歡皆釋然。濁酒盈杯醉中笑,怎言清歡何為難?”
袁文喃喃地說。
影佑終於明白了這個女人的心思,卻總是看到她迷迷糊糊的眼神,感到非常的不舒服,有著一種血壓飆升的頭疼感和眩暈感在困惑著他。
一半是出於對過去和現在的自信,另一半可能是因為對未來的不安。
他說:“你為什麼覺得他能為大日本帝國做事?”
“因為他有能力。”袁文說:“特工的成長,需要朋友,更需要敵人,作為可能的共黨:一、他想反就一定能反;二、真有人慫恿過讓他反;三、他真反了沒人能治住他。四、他可能真的反了。”
她淡淡地說:“這樣的人,你如果不用,你還用誰?”
影佑有些吃醋:“你和他生活那麼久,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心中有事,會裝著若無其事,這便是閱曆,他心中有事,還有若無其事,便是格局。他和大人一起的時候像個大人,和孩子在一起時他像個孩子,上可以與帝王同桌,下可以與乞丐同行。”
她緩緩說:“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沒有讓我失望,你到糟坊來,也許是天意。讓你在這裡繼續潛伏,也許是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
影佑歎息,他一直站著,女人也沒有讓他坐下來的意思。
他說:“你說的對,也有一定的道理。”
女人說:“你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讓一個男人接手我和你的孩子。”
她說的很平靜,仿佛這件事與她無關,也與麵前的這個男人無關。
影佑很疲倦,悲觀,沮喪,臉就像被夾子夾住一樣木訥,有些心有不甘:“但是,你為什麼要救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高興。”
女人一般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般情況下,男人是無法反駁的。
“隻不過現在我還不想殺他,如果我真的要殺他,我會選擇讓他慢慢的死。”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接著說:“因為我要讓他知道,活著有時遠比死更痛苦。有些時候活下去比死了更需要勇氣。”
她忽然笑了,笑得很傷感,她將秀發盤起,她的動作仔細緩慢而溫柔:“這句話,是我想對他說的,也是對你說的,凡是對我三心二意的男人,我都不會放過他的。”
影佑怔怔地看著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她平靜得如同一隻伸出利爪的貓:“安西是不是殺了吳媽?”
“是的。”
“你為什麼要安西這麼做?”
“因為吳媽已經暴露了。”
“她可是我的奶媽。從小看著我長大。”
“正因為她曾是你奶媽,我們更不能留下她。她知道的太多了。”影佑說:“知道的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袁文歎息:“安西的動作太快,我連救她的機會都沒有。”
“你救不了她的。”
“你是不是連我也要滅口?”
“是的,如果溫政死了,你也要死,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會被抹平,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麼說,我救溫政,也是救下了自己?”
“是的。”
“這麼說,你不殺我了?”
“嗯。”
袁文淡淡地說:“那麼,你和安西可以走了。”
她用最平靜的語氣說:
“再見。”
安西也曾經對影佑媾言:“用人,不能隻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隻因水濁而偏廢,溫政如果能夠投靠我們,他的作用遠非常人可比。”
影佑沉思。
安西說:“甚至賀軍都不能相提並論。”
“何以見得?”
“因為賀軍這樣的人很多,一大把,溫政這樣的人卻很少。”
安西說:“我們來上海後,對國民黨、軍閥、幫會,甚至各國駐滬部門、商貿、軍火的情報都進展很大,唯獨對中共的情報,幾乎是一片空白,毫無建樹。如果他真的是共黨,對我們的作用就太大了,這個人留著,比殺了他,更有用處。”
影佑聽得入了神。
他顯然被說動了。
聽到七叔、吳媽等人的死訊,溫政立刻安排老張代他指揮,帶著王昂心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溫政和袁文相見,兩人仿佛經曆了半個世紀,來不及悲傷,隻有心痛。
也許,因為諜場上見慣了生死,已經有些麻木了。
袁文早早地在風呂中加滿了熱水,此刻,溫政太需要一個熱水澡了。
他泡在水裡,儘情地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活著,真好。
她用一塊雪白的絲巾細心地擦拭他的身體,給他刮胡子,她以一個日本妻子的溫柔,在做日本女人該做的事。
影佑和安西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樓下有一輛車,車裡加滿了油,日本司機就在車上。目的地隻有一個,日本駐滬領事館,影佑在那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