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駕駛座的儲物格裡藏了本手賬,裡麵貼滿了乘客留下的紀念品:褪色的車票、乾枯的櫻花、斷成兩半的鋼筆。每個物件背後都有個關於“未完成”的故事,而我的工作,就是載著這些故事駛向破曉,讓執念在晨光中自然消散。
深秋的雨夜,一個穿風衣的男人在站台徘徊。他的領口沾著水漬,卻不是雨水——那是護城河水的腥氣。我打開車門時,他腰間的鑰匙串叮當作響,其中一枚鑰匙赫然刻著“7694”。“我找了二十九年。”他上車後直奔十二號座位,聲音裡帶著鐵鏽味,“當年我未婚妻死於那場墜河事故,後來我總能在雨夜夢見她敲車窗。”
車載電視突然自動播放監控畫麵,我看見護城河底的水草間,一枚婚戒正在發光。男人順著我的目光看去,突然渾身顫抖——那是他當年準備求婚的戒指。“她不是死於意外。”我調出1994年的日誌副本,“最後一排乘客的證詞裡,有人看見她試圖阻止司機轉向,但方向盤上纏著水草。”
公交車駛入霧區,窗外浮現出1994年的雨夜。我們看見年輕的司機被水草纏住脖頸,方向盤自動轉向護城河,而男人的未婚妻正撲過去試圖扯開水草,她腕間的銀手鏈正是小薇後來戴的那枚。“她是救人犧牲的。”男人摸向屏幕,指尖穿過幻影,“可我居然以為她是害怕,罵了她二十年……”
霧中出現渡口,十二道人影撐著紙傘等候。男人的未婚妻站在最前,她舉起手鏈晃了晃,水麵浮出當年的求婚戒指。當兩枚戒指在晨光中重合,所有霧氣化作蝴蝶,她的身影變得透明,卻笑得無比清晰。男人下車前塞給我顆水果糖,糖紙印著“永結同心”,是他當年沒發出去的喜糖。
冬至那天,我遇到個穿校服的女孩,她抱著泰迪熊坐在三號座位,熊肚子上縫著“爸爸”兩個字。“他說要坐末班車給我送聖誕禮物。”女孩的睫毛結著霜,我這才發現她的球鞋浸著冰水——她是五天前在結冰的湖麵溺亡的。車載廣播適時響起《鈴兒響叮當》,後備箱彈出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裡麵是隻會發光的星星發卡。
“每個亡魂都有未寄出的信,未說出口的話。”我幫她彆上發卡,鏡子裡映出她父親的身影——他正隔著車窗揮手,手裡提著她最愛的章魚燒。當第一顆流星劃過夜空,女孩的泰迪熊變成真的小熊,舔著她凍紅的手指。而我知道,等她下車,就會在醫院的太平間“醒來”,帶著父親托夢的溫暖,體麵地和世界告彆。
春去秋來,我漸漸摸清了輪回的規律:每月十五的月光能照見亡魂的執念,暴雨天的積水會映出未完成的遺憾,而我的硬幣在遇到真心悔改的人時,會發出風鈴般的輕響。某個清晨,當我把最後一本亡魂日誌放進檔案室,發現架子上多了本《守門人退休指南》,作者欄寫著“第12任林宇”,書頁間夾著張機票——目的地是母親生前最想去的北海道。
“該去看看活人世界的櫻花了。”現任司機其實是五年後的我)拍了拍我肩膀,他的工牌已經換成“131”,“記住,退休前要把硬幣傳給下一個‘你’,但彆告訴他太多,有些路得自己走才明白。”
我站在櫻花樹下,頸間的硬幣突然變得輕盈。遠處駛來的觀光巴士上,某個乘客的側臉讓我恍惚——那是年輕時的母親,她正指著窗外的富士山笑,手腕上戴著我從未見過的紅繩手鏈。風吹過,櫻花落在硬幣的“94”刻痕裡,像極了亡靈巴士最後一排的櫻花貼紙。
原來所有的輪回,都是為了讓遺憾開出花來。而我終於懂得,母親當年為什麼要把平安符塞進我書包——她一定在某個時空當過守門人,用半生的時間,為我換來了這趟走向陽光的單程票。
如今,我的辦公桌上擺著張合影:十二任守門人站在不同年代的公交前,每個人都戴著紅繩硬幣,笑得像終於放學的孩子。最右邊的相框裡,是我和母親在北海道的自拍,她指著鏡頭後的櫻花樹,而樹影裡隱約有輛透明的巴士駛過,車窗上倒映著十二張釋然的臉。
故事還在繼續,不過這次,我是乘客。當櫻花再次飄落時,我會把硬幣交給下一個在站台徘徊的年輕人,然後轉身走向陽光——那裡有無數未完成的旅程,值得用餘生慢慢丈量。畢竟,我知道人間的四季,比車輪上的輪回,溫暖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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