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妄的指尖從繡樣簿上移開,筆尖懸在“方姑姑調撥”那一欄上方,墨跡未乾。他沒再寫下去,隻是把簿子輕輕合上,塞進抽屜底層。那卷浮光絲還擺在桌麵上,像條死蛇,亮得刺眼。
吉祥站在門口,懷裡抱著那幅十字繡,手背青筋微凸,指節發白。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謝無妄抬眼:“你還抱著它?”
“我……不敢放。”她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貼著地麵走,“剛才我路過庫房,聽見兩個宮女說……說我碰了妖物,遲早被拖去亂葬崗。”
謝無妄冷笑:“那她們怎麼不去告發?”
“怕。”吉祥抬頭,“怕你。”
他沒笑,也沒動,隻是走到她麵前,伸手掀開繡布一角。虹橋下的符號依舊清晰,像被火燙過一般嵌在布麵裡。
“你怕它燒你,還是怕我讓你燒?”他問。
吉祥搖頭:“我怕的是……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被當成做了什麼。”
謝無妄盯著她看了兩息,忽然抬手,從袖中抽出匕首。刀身一翻,刃口在掌心舊傷處輕輕一劃。血珠立刻冒出來,順著掌紋滑下,滴在繡布邊緣。
布麵微顫,但沒起火,也沒重組,隻是那圈符號泛起一絲極淡的紅光,轉瞬即逝。
“看到了?”他收刀,“它不認血,認命。你若交出去,才是真把自己送進‘妖女’的命裡。”
吉祥呼吸一滯,猛地將繡布摟緊,像是怕它飛走。
“記住了?”謝無妄收回手,用袖口擦掉血跡,“從現在起,這東西你貼身帶著。餓了,它替你擋一口飯;困了,它替你撐一盞燈。但凡有人逼你交出來——你就說,是方姑姑親手給你的。”
“我?”
“對,你說她讓你保管‘特殊繡樣’,若出事,全由她擔著。”
吉祥瞳孔一縮:“這……這是誣陷!”
“不是。”謝無妄聲音平靜,“這是反製。她敢動手腳,就得敢擔後果。你不說,我來說。我說了,她就得找靠山。靠山一動,棋就活了。”
吉祥愣在原地,像是第一次看清眼前這個人。
他不是瘋,也不是神。
他是……玩命的賭徒。
午時剛過,繡坊裡多了幾分躁動。
謝無妄當著眾人的麵,把那卷浮光絲拿到燭火上一燒。絲線剛碰火苗,立刻“啪”地一聲炸斷,焦黑蜷曲,像被雷劈過。
“脆線斷繡,毀的是活計。”他把殘線扔進火盆,“不是我搞妖術,是有人想讓你們失活。”
幾個宮女低頭不語,但眼神已經開始飄。有人悄悄看了眼方姑姑的座位——空著。
她沒來。
從昨夜那場異變後,她就再沒露麵。
但沒人覺得她認輸了。
謝無妄知道,她隻是在等。
等一個能把“妖術”坐實的由頭。
所以他沒再提十字繡,也沒再看吉祥,而是像最普通的宮女一樣,低頭繡自己的底樣。針腳規整,力道均勻,仿佛昨夜什麼都沒發生。
可到了戌時三刻,他悄悄把吉祥和另外兩名宮女帶到了庫房後巷。
巷子背光,常年不見日頭,地上鋪著青磚,縫裡長著黴斑。三人縮在牆角,像三隻不敢出窩的老鼠。
謝無妄從懷裡掏出繡樣簿,翻到那頁寫著“浮光絲”的地方。
“你們兩個,上個月都被扣了月例。”他指著其中一人,“你,因為繡線打結,罰了三日工錢。你,”又指向另一個,“因為繡錯一朵花,被記了黑檔。”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點頭。
“記下來。”謝無妄把簿子遞過去,“她每一次換線、每一次罰工、每一次克扣布料,你們都記。記滿七條,我帶你們見魏姑娘。”
“可……魏掌事會信嗎?”其中一人顫聲問。
“她不信人,信證據。”謝無妄合上簿子,“你們記的不是她壞,是她怕。怕新人出頭,怕自己位置不穩。人一怕,就會亂。一亂,就有縫。”
吉祥咬著嘴唇:“那……要是她發現我們記了呢?”
“那就讓她發現。”謝無妄笑了,“她若敢動你們,我就說,是她怕證據太多,殺人滅口。”
三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不是爭寵,這是要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