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出年齡的從容此刻在朱翊鈞身上展現得淋漓儘致。
麵對張四維大不敬般的質問,嘴角撇了撇,放下手裡的筆架,直接在書桌後坐下。
這才望向氣勢洶洶的張四維,淡淡道:“朕要不是皇帝,反過來今日受辱的會不會就是朕?
你身為臣子,在朕跟前吆五喝六的,又置朕的顏麵於何處?
今日朕本還想給你留點臉麵,但你既然還跑過來倒打一耙質問朕,那朕倒要問問你,這些可屬實。”
說完後,朱翊鈞便對著剛剛跟著過來的良安招了招手。
良安快速步入書房,從懷裡掏出了馮保的供詞。
朱翊鈞接過隨手就仍在書桌前的地麵上。
啪的一聲,清脆的聲音讓張居正右眼跟著跳了幾下,心頭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撿起來自己看看,最好能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張居正看了看朱翊鈞,又看了看張四維。
不動聲色道:“張學士,這是皇命。”
張四維依舊鐵青著臉色,看了看朱翊鈞,又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的奏章。
挪動著腳步走入書房,慢慢彎腰撿起奏章。
很快,張四維就變了臉色。
抬起頭道:“皇上,這是馮公公在誣陷臣,臣怎麼可能會收受他的賄賂?
皇上,臣要跟馮公公當麵對質。”
“好啊,馮保如今就被關押在北鎮撫司,你可以去那裡跟他當麵對質。”
朱翊鈞毫無坐像地窩在椅子裡道。
“皇上難道也不相信臣嗎?”
“你得拿出讓朕相信你的證據不是?空口白牙讓朕如何相信?”
張四維看著朱翊鈞不由長歎一口氣。
此時朱翊鈞給他的感覺,就像一塊堅不可摧的石頭般強硬,水潑不進火燒不動。
自己在朝堂的威望、資曆,內閣輔臣的身份,尤其是多年來刻意培養的剛烈耿直的人設,在這一刻麵對朱翊鈞時,竟然絲毫無法撼動年少皇帝。
可彆忘了,即便是當年的穆宗皇帝,麵對自己被人栽贓陷害、彈劾貪墨的罪名,都是半信半疑。
而後隻要自己上疏請辭,穆宗還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挽留自己。
自己多年來在朝堂上的清譽,可都是這麼來的。
一旁的張居正默默從張四維手裡接過奏章,翻開不一會兒便皺起了眉頭。
不出所料的話,今夜皇上目的怕就是這份馮保招供的供詞了。
“老臣為官多年,曆經世宗皇帝、穆宗皇帝,自認為一生清廉、光明磊落,行得端坐得正。
朝堂之上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無愧於天地,更無愧於世宗、穆宗皇帝。
自然,為官多年,老臣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惡意中傷、栽贓誣陷老臣之人時常有之。
遙想當年老臣麵對朝堂宵小彈劾、攻訐,穆宗皇帝都選擇了信任老臣。
老臣深感愧對浩蕩皇恩,讓皇上為臣憂心實非人臣,於是幾番上疏請辭,都被穆宗皇帝駁回。
甚至老臣因父去世回鄉時,穆宗皇帝還賜臣金銀細軟,深恐老臣家資寒酸無法體麵回鄉。
老臣即便到了今日,每每想起當年穆宗皇帝的恩賜,時常還會感激落淚。
如今臣老了,朝堂中有些人見不得臣一直占著內閣的位置了。
所以……皇上,明日正是朝會之日,臣定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交代。
臣告退。”
此時的張四維,臉上帶著滿滿對世宗、穆宗兩位皇帝的追思。
剛剛一副要對朱翊鈞興師問罪的凶神惡煞,此時在臉上看不到半點影子。
有的隻是一個如同耄耋老人一般,仿佛看破世間名利的超然姿態。
“是真是假,朕自會命元輔查個清楚。
不過為了避嫌,也是為了公平與公正,即日起,就不必前往內閣了。
等查明了真相後再議。
退下吧,朕還有朝堂政事與元輔商議。”
朱翊鈞不鹹不淡地說道。
張四維愣在了原地,不可思議地望著朱翊鈞。
後麵那句話怎麼聽著有些耳熟,以及說不出的諷刺意味呢?
他本以為自己當著諸人已經說軟話了,那麼皇上也應該順勢安慰自己幾句。
什麼朕也是誤信了奸人佞言……。
朕也是一時糊塗,還望張學士勿往心裡去,朕一定還你個公道等等。
這些他想聽的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啊。
張居正輕咳了兩聲,依舊是麵無表情,道:“敬修,送送張大人。”
“是,父親。
張大人……您……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