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修麵色如常,心裡頭卻是浪濤翻湧。
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少年皇帝,初次給他的印象就像是跟自家年齡相仿的老四一樣。
天真爛漫、年少氣盛,高興就是高興,不高興便是不高興,凡事都會在臉上寫得一清二楚。
可今日朱翊鈞的表現,確實讓他看到了皇室與官宦人家子弟的差距。
這份城府與隱忍,難怪昨日爹都要感慨一句:皇上已然長成。
書房內,朱翊鈞又恢複了燦爛的笑容。
“今日你我君臣二人秉燭夜談、坦誠以待如何?”
“好,臣今夜便陪皇上秉燭夜談。”
張居正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馮保一案,想來牽連的朝臣不少吧?”
“定國公在慢慢榨呢,不著急,朕有的是時間。”
這是自馮保被帶走後,朱翊鈞與張居正第一次提及這件事情。
書房內很快沉默了下來。
“嘗嘗菽安的茶藝如何?”
張居正驚訝地看著朱翊鈞,顯然是有備而來啊。
“那臣就沾皇上的光了。
此事還牽扯到了戶部右侍郎李幼孜,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這件事情自然是要看元輔的意思了,論起朝堂政事,朕自然不如元輔熟悉其中利害關係。
所以朕隻要個滿意的結果就行。”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親自動手收拾的書桌。
很快,在菽安帶著一套茶具出現在書房時,張居正平日裡辦公的書桌已經被收拾妥當。
“前些時日,黔國公派人給宮裡送來的茶葉,說是最頂級的。
朕也不懂,元輔便替朕嘗嘗味道如何。”
隨著菽安點燃了小火爐開始為二人沏茶,朱翊鈞則繼續向張居正介紹道:“這是福建布政使給朕捎過來的,頂級大紅袍……。”
“今夜看來臣真是有福氣了。可惜了張四維,要不然最起碼今夜還能喝到皇上賞賜的茶水才是。”
張居正此時顯得很輕鬆道。
“內閣改製一事兒,不知元輔可有眉目了?”
張居正搖了搖頭,道:“兩京一十三省政事、六部以及諸寺、監同樣如是。
不過短短幾日,朝臣已經是聞風而動,不少人已經在四處打探,這改製到底是否會影響到他們手裡的權力。
牽一發而動全身,臣細細想來,不比考成法容易多少。
不過皇上若是信任、支持臣,臣也會儘心竭力,爭取在短時間內先理出個大致框架來。”
“元輔大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改製,朕如今年紀尚幼,朝堂政事自然還需元輔來輔佐朕才是。
若是往後朕有了什麼心思想法,也會第一時間告知元輔的。
至於眼下嘛……朕的心思都在修繕養心殿一事上。”
張居正低頭看了一眼乖巧宮女遞到手邊芳香四溢的茶水,深吸一口氣:“還真是好茶,臣就多謝皇上了。”
“這套茶具也不錯呢,今日從內承運庫翻出來的,元輔若是喜歡,一會兒就留在你這裡了。”
“如此那就多謝皇上了。”
張居正端起小小茶杯品了一口,再次讚了一句好茶。
才道:“皇上今夜找臣,不知除了張四維、李幼孜、馮保挪用府庫銀錢外,可還有其他事情?”
“京城。”
朱翊鈞嘴裡顯得很突兀地冒出兩個字。
“京城?”
“不錯,這才是朕今夜來此的真正目的。”
朱翊鈞放下茶杯,眼神顯得很真誠,道:“今日朕想了很久,加上太後這些時日,也時常跟朕提及元輔的重要。
但若是讓朕往後隻在紫禁城待著,朕怕是待不住的。
因而朕在想,往後這“外”就交給元輔來操心受累了,這“內”,就由朕自己來梳理。”
“皇上所言的“內”,卻是包括了京城?
但不知皇上對於京城有何想法?”
張居正神情很認真,有了上一次的前車之鑒,加上剛剛皇上跟張四維之間的交鋒。
此時張居正已經徹底把朱翊鈞當成人來對待了。
“正所謂不掃一屋何以掃天下,朕便想想試試,如今可有能力先治理好一城。
所以往後一些事情,還需元輔多多教朕才是。”
朱翊鈞的態度很謙虛,跟上次有些混不吝的舉動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儘心儘力輔佐皇上。”
張居正說道。
兩人隨即同時端起茶杯,心照不宣的同時在心裡長長鬆了一口氣。
誰也沒提前兩日給彼此下絆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