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張四維求見皇上!”
皇極殿前數百名的文臣武將中,張四維一身綢緞寬袖長袍、昂首闊步、一臉悲壯地從人群中大步向皇極殿前走來。
手持笏板、班次最為靠前的張居正緊皺眉頭。
他想到了今日張四維肯定會出幺蛾子,但沒想到會是在百官麵前。
而且竟然還穿著……一身壽衣!
轉身出列,看著邁步走過來的張四維。
麵無表情沉聲道:“簡直是胡鬨!張大人這是做什麼?身為內閣輔臣,難道不清楚此時是何等重要的場合?成何體統!”
張四維悲壯的慘然一笑,麵對張居正停下腳步行禮:“昨夜皇上在元輔府邸,可是已經免了下官內閣輔臣的差遣。
況且……下官今日這一身衣裳,想來元輔也明白下官的冤情。”
兩人說話間,群臣開始不由低頭議論紛紛。
鴻臚寺的官員想要禁止眾人小聲議論,但無論是嚴厲喝止還是響鞭,都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此時,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一身壽衣的張四維身上。
“下官被奸人宵小所誣陷又無法自證清白,思來想去……下官這一次也不上疏請辭歸鄉來證清白了,下官這一次願在皇上麵前以死證清白。
還望元輔能夠成全下官。”
“你可知你當著諸多同僚的麵,在朝會之上如此胡鬨,這可是大不敬,甚至是欺君之罪!”
張居正麵對一臉悲壯的張四維,氣的胡須都在抖。
丟人現眼到這個份兒上,他張居正為官多年還是頭一次見。
但他以為這樣就能逼迫皇上不去查他收受賄賂一案嗎?
彆忘了,今日李幼孜都沒來得及上朝,就已經被錦衣衛給帶走問話去了。
此時張四維這般鬨妖,若以為還能像穆宗皇帝在時那般輕鬆脫罪,顯然是癡心妄想了!
彆看如今皇上不過才十四歲,可昨夜一夜長談後,張居正比眼前的所有臣子都清楚,少年皇帝可沒有那麼好騙,更沒有那麼容易被人拿捏。
“為了一生清譽留人間,下官如今連死都不怕了。
若是真冒犯了皇上,犯了欺君之罪,下官也絕無怨言。
隻是懇請皇上能下旨嚴懲背後惡意中傷下官之人,為下官洗刷冤屈。
臣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張四維麵對百官,硬是擠出了幾滴眼淚。
而後衝著身後喊道:“把老夫的棺槨抬上來。”
嘩的一下,皇極殿前百官幾乎是同時扭頭看向身後。
隻見披麻戴孝之人,扛著一具黑色的棺槨,一個個神情悲泣著緩步走來。
而在棺槨之後,竟然是張四維一家老小,一個個同樣是披麻戴孝。
招魂幡此時由其長子抗在肩上,隨著清晨的微風無聲飄揚著。
皇極殿前,此時朱翊鈞走了出來望著台階下的這一幕。
何齊賢急得滿頭大汗,匆匆跑了上來,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皇上恕罪,是臣嚴查不周……。”
“跟你沒關係,人若是想死,你攔是攔不住的。”
朱翊鈞跟張居正一樣,想過張四維會刻意出洋相來逃避調查他受賄一事。
但也是真沒想到:張四維竟然給他整出了這麼一坨大的!
上疏請辭這一招可能他也覺得不好意思再用了,所以到了自己這裡直接換套路,改以死明清廉了!
一時之間,原本很莊重肅穆的朔望朝,被張四維這一出整得跟集會似的一般熱鬨。
群臣交頭接耳、指指點點的議論紛紛。
張居正臉色鐵青的跟神情悲壯的張四維還在爭論著。
“去,讓張四維過來,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想乾什麼。”
朱翊鈞咬了咬嘴唇道。
此時張居正跟張四維,也注意到了走出皇極殿後默默注視著下方的朱翊鈞。
隨即群臣也扭過頭,在看到了一身龍袍的朱翊鈞後,不由自主便壓低了議論聲。
很快的時間,皇極殿前又徹底安靜了下來。
隻有張四維的家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地上低聲嗚咽著。
“張學士拖家帶口、扛著棺槨、身披壽衣,怎麼?
這是跑來提前跟朕要諡號來了?
但不知張學士自己可有滿意的諡號?
不過朕提醒你啊,按照《大明會典》,這“文”字作為第一等諡號你是不可能了。
至於其他……朕一時也記不得到底有哪些適用你。
但你放心,等你躺進棺槨後,朕立刻就命人去查。
嗯,就依你今日之舉作為參考,如此一來朕覺得就很貼切了。
想來群臣也應該不會有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