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執法帶來的肅殺之氣,如同深秋的寒霜,久久籠罩著雜役院。孫茂的死被定性為“咎由自取”,成了管事弟子口中警示他人的反麵教材,再無人公開提及。但那種無形的恐懼和壓抑,卻深深植入了每個底層弟子的心中。
鹿笙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透明。她完美地扮演著驚魂未定後愈發麻木的形象,每日隻是機械地完成著最不起眼的雜役——清洗藥杵、整理破布袋、清掃落葉……任何能讓她遠離敏感區域的活計,她都搶著乾,且乾得比旁人更笨拙、更慢。
後山廢圃?無人再提。北區礦洞?更是成了絕對的禁忌。她甚至主動避開了靈植穀附近的所有區域。
修煉幾乎完全停滯。宿舍那盆“微縮古壤”被她用舊布嚴實蓋好,塞到床底最深處;暖陽草茶也停了——一個受驚過度的雜役突然喝起靈草茶,太過惹眼。
她仿佛又變回了剛入宗門時那個一無所有、隻能靠最笨拙方式掙紮的小女孩。不同的是,識海中多了一顆沉寂的種子和一個更加沉寂的古器;她的肚子裡,也多了許多絕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唯有眼神最底層那絲被極力掩蓋的清醒與計算,從未熄滅。
她在等待,也在觀察——等這場風波徹底平息,看宗門內是否還有其他異動。
日子如同死水,波瀾不驚地流過。
直到這一日,她被派去食堂後院清洗堆積如山的碗碟。這是最油膩、最辛苦的活計之一,靈氣稀薄,油汙遍布,無人願往。
鹿笙毫無怨言地去了。她係上破舊圍裙,坐在小凳上,埋頭於滿是油汙的熱水中,機械地刷洗。刺鼻的皂角與油膩混合的氣味充斥鼻腔,手上很快被燙得發紅。
其他雜役唉聲歎氣,磨磨蹭蹭。鹿笙卻洗得格外“認真”,仿佛要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無儘的油膩裡,借此忘卻外界的恐懼。
清洗產生的汙水通過一條石槽彙入後院專門收集泔水廢液的大坑。坑中氣味複雜刺鼻,令人作嘔。
就在鹿笙第三次將一大桶刷碗水倒入石槽時,識海中一直死寂的古器,竟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那波動近乎幻覺,如同沉睡之人無意識的翻身,帶著對某種混雜氣息的本能反應。
鹿笙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瞬。
怎麼回事?
她下意識放緩倒水速度,神識悄然引動一絲那汙濁不堪、混合著油汙、皂角、食物殘渣以及微弱靈穀氣息的廢水氣息,流向識海。
就在那絲混雜汙濁的氣息靠近時,古器再次傳來波動!這一次清晰了一絲——並非渴望,更像一種辨識與適應:仿佛一個習慣了清粥小菜的人,突然聞到濃烈複雜的街頭小吃,帶著些許排斥,卻又有一絲好奇。
這汙濁不堪的食堂廢水,竟然能引動古器?
鹿笙心中驚疑不定。她不敢有大動作,繼續埋頭刷碗,卻將部分心神牢牢鎖定那彙入泔水坑的汙流。
是因為那些被浪費的、沾染靈穀與低階靈蔬殘渣的氣息嗎?雖駁雜汙穢,但其中是否也蘊含著極其微量的、未被完全吸收的草木精華和穀物靈氣?這些氣息經過混合發酵,反而形成了一種不為人在意的“濁氣”,恰好對了古器那挑剔卻又古怪的“胃口”?
一個荒謬卻讓她心跳加速的念頭浮現出來:若廢棄雨圃的淤泥是“沃土”,那這食堂後院的泔水坑,算不算一種另類的、“營養豐富”的肥水?
聽起來惡心,但……如果有效,且絕對安全呢?
誰會關注一個雜役弟子處理洗碗汙水?誰會想到有人打泔水坑的主意?
風險評估:極低!幾乎為零!
強壓下心中激動,她繼續“認真”乾活,直到工作結束,再未表現出任何異常。
但從這一天起,她開始“主動”承擔更多清洗碗碟的活計,甚至在其他弟子偷懶時,也會“傻乎乎”地多乾一些。管事弟子樂得有人願意乾這臟活,並未起疑。
每次去食堂後院,她都“嚴格遵守規定”將汙水倒入泔水坑,卻在汙水傾瀉而下的瞬間,極其隱晦地引動神識,截留一絲那汙濁的氣息,吸入袖中暗藏的一個極小、且本身毫無靈氣波動的劣質玉瓶她用最後一點碎靈在坊市地攤買的)。
每次隻取一絲,微乎其微,絕不影響任何東西,也絕無能量波動外泄。
深夜,宿舍內。
她才小心翼翼地將那劣質玉瓶取出,屏住呼吸,拔開瓶塞。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餿臭與發酵氣味的“濁氣”彌漫開來。
她忍著不適,引導那一絲氣息流向識海。
古器再次傳來清晰的波動——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辨識,而是帶著一種緩慢的、如同海綿吸水般的吸納!
它竟然真的在吸收這汙濁之氣!雖然速度緩慢,反饋更是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但確確實實是在吸收!
鹿笙瞪大眼睛,看著那毫不起眼、甚至令人作嘔的劣質玉瓶,心情複雜得難以言表。
玄陰煞石風險太高,廢棄淤泥引來窺視,丹堂藥渣可遇不可求……
兜兜轉轉,她竟然在這最底層、最汙穢不堪的角落,找到了一個看似最不可能、卻或許是最安全的、細水長流的滋養途徑?
這算什麼事啊……
她哭笑不得,卻又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慶幸。
小心翼翼地將玉瓶藏好,她躺回床上,望著漆黑的屋頂。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哪怕這“行”的路,是如此的另類,如此的出乎意料。
濁水中的微光,也是光。
能照亮前路的,就是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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