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的房子收拾好之後,林知微和周譯就隔三差五地過去住一晚,這裡環境清幽,更重要的是,打電話比學校方便不少,尤其適合需要頻繁聯係外地的他們。
自從去年冬天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整個國家像是被人按下了一個開關,驟然煥發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與希望。
無論是林知微,還是周譯,兩人都能感受到時代的脈搏,都有了更進一步發展的想法和衝動。
周譯上周去了一趟臨城縣,他興奮地告訴林知微,他們的廢品回收站雖然還是社隊企業的經營模式,但是附近主動參與進來的農民越來越多了,大家分工合作,乾得熱火朝天。
他說著還忍不住笑:“他們自己喊了個口號,特彆押韻,‘踏遍千山萬水,走進千家萬戶,說儘千言萬語,吃儘千辛萬苦。’你說,這勁頭是不是特彆足?”
周譯坐在香山小院的石凳上,詳細地跟林知微描述著:“現在分工更明確了,清洗、分解、加工每個環節都有專門的人負責。效率比以前提高了好幾倍。”
林知微也說著她這邊的情況。春節期間,關奶奶跟娜娜去了趟廣東,回來之後,整個人眼界都不一樣了。
“娜娜跟我說,她不想一輩子待在北京的服裝廠,做個普普通通的打板工。她想學設計,想做更有創意的東西。”林知微說到這兒,眼睛亮了亮,“我覺得她真的有這個天賦。”
更讓她興奮的是春風廠的新進展:“之前在廣交會上認識的那家港商,不光續簽了,還加大了訂單規模。這次是歐洲市場的單子,款式全都很新潮。娜娜看著那些設計,眼睛都放光。”
林知微伸手拿過一條褲子遞給周譯。周譯展開一看,不禁挑起眉毛。褲子上窄下寬,從膝蓋開始向下逐漸張開,樣式新奇。
他皺著眉,若有所思:“這褲子……我怎麼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電影院呀。”林知微笑起來,“去年《追捕》在北京公映,裡麵那個警長矢村,穿的不就是這種?”
林知微跟他解釋說,這叫“喇叭褲”。
“看著可真……挺奇怪的。”他抬起頭,臉上帶著幾分懷疑和不解,“這種褲子生產出來,真的會有人穿嗎?”
林知微看著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隻是莞爾一笑,心裡暗道:這才哪到哪,過兩年,這股風潮就會從南吹到北,喇叭褲將席卷全國,成為一代青年的時尚標誌呢。
在香山這個遠離塵囂的小院裡,沒有孩子的嬉鬨打擾,也沒有父母在旁的關切絮叨,隻有他們兩個人,享受著難得的獨處時光。偶爾會鬨騰到比較晚,感覺好像又回到了剛結婚那會兒。
二月的北京,春寒料峭,但燕園裡卻湧動著思想的暖流。就在這個月,他們經濟係學生自主創辦的學術期刊《學友》終於正式亮相了。
這本用粗糙紙張油印而成的小冊子雖然裝幀簡陋,卻凝聚著這一代年輕學子最赤誠的理想與最熱切的抱負。
刊名“學友”二字,取“以學為友,以友輔學”之意,正是他們這一代人的心聲。
令人驚喜的是,《學友》創刊號甫一問世就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班裡一位同學有幸參與了國務院農村改革課題組的工作,他在期刊上發表了一篇探討農村包產到戶等前沿改革問題的文章。文章不長,卻因觀點新穎、分析深入,很快引起了同學和老師們的熱烈討論。
更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學友》的影響力很快突破了校門的界限。沒過多久,他們陸續收到了來自全國各地高校經濟學專業學生的來信。
“你們快看!”某個午後,孫雯雯興奮地跑進教室,手裡揮舞著一封剛收到的來信。
她把信件展開,聲音因為激動而略微發顫,“這是複旦大學一名學生寫的。他說,他們那邊也正打算創辦類似的刊物,希望能和我們互相交流、共同進步。”
林知微看著那封信,心口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她跟大家說:“你們看,這說明我們做的事情,真的有意義。”
五月份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降臨到了林知微身上。她收到了全國青年聯合會的正式邀請函,被選為青年代表團的一員,將前往當時亞洲唯一的發達國家日本進行友好訪問。
這個消息在係裡一公布,立刻引來同學們羨慕的目光。那可是1979年的中國,出國訪問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幾乎遙不可及的夢想。
而林知微能得到這樣的機會,既是她個人的榮耀,也是學校的榮耀。
代表團一共有一百二十人,成員來自全國各行各業的優秀青年。有來自大型工廠的技術能手,有來自科研院所的年輕學者,也有像林知微這樣的高校教師和學生代表。
每個人都帶著強烈的使命感和好奇心,希望能在這次訪問中,看到一個更廣闊的世界,為祖國的發展尋找可借鑒的經驗。
這次訪問為期半個多月,行程安排得非常緊密而充實。代表團先後前往了東京、大阪、名古屋等主要城市,每到一處都有詳細的參觀和交流活動安排。
他們走進了轟鳴的豐田汽車生產線,參觀了琳琅滿目的鬆下電器展廳,踏進了人頭攢動、商品極度豐富的百貨公司,甚至還站在了繁忙喧囂的證券交易所裡。
大家親眼目睹了高速公路、新乾線,超級市場等在國內還處於非常陌生或初級階段的事物,感觸都很深。
半個多月的訪問結束後,飛機緩緩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看著窗外熟悉的土地,林知微心中五味雜陳。
一方麵,她為祖國感到驕傲,這是她永遠的根;另一方麵,她也深深地思考著,中國要走向現代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半個多月沒見到孩子們,她心中滿是思念。也不知道他們這會兒,是在新街口這邊,還是燈市口爺爺奶奶那邊。
結果剛推開家門,行李箱還沒來得及放下,一個彩色的小身影就如炮彈般衝了過來,一頭紮進她懷裡,緊緊抱住了她的腿。
“媽媽!媽媽!”是安安帶著哭腔的喊聲,可女兒接下來的控訴卻讓她瞬間愣住了:“爸爸要打我!爸爸壞!爸爸壞!”
林知微這才低頭細看,隻見安安身上、裙子上沾滿了五顏六色的顏料,小臉蛋上也橫七豎八地抹著幾道彩色的印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小花貓。
這時,南南也從裡屋跑了出來。相比姐姐的“戰況慘烈”,弟弟身上倒是相對乾淨一些,但林知微一眼就瞥見他那雙小手上,也同樣沾滿了未乾的、黏糊糊的各色顏料。
安安還在繼續她的“控訴”:“壞爸爸!壞爸爸!”小家夥的聲音帶著哭腔,顯然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林知微一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