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時間轉瞬即逝,林知微和周譯在廣州的行程排得滿滿當當,幾乎沒有歇下來的時候。
其中一天,他們特意去了省委大院,看望李東行一家。
李津因為學校建築係暑期組織的田野調查,要去各地走訪古建築,沒在家裡待幾天就走了。
李東行見到周譯,格外親切。
他遞過茶水,笑著寒暄了幾句,很快話鋒一轉,又進入了他慣常的“遊說”模式。
“周譯,”他身體前傾,眼神專注,語氣誠懇,“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是想做電器,一定要來廣東。”
他頓了頓,見周譯沉默,語氣更重了幾分:“這邊有港口,有外資,市場大,消息靈通,你在臨城縣,條件有限,眼界也受限製。隻有到了廣東,你才能真正跟上這股浪潮。”
周譯端著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
“我會好好考慮的。”
這幾天,林知微還跟吳雨桐逛了廣州的幾個百貨商場,她們先去了珠江北岸的南方大廈,然後是中山五路的百貨商店,最後是北京路的廣州百貨,每個地方人都很多。
“累了吧?”傍晚時分,吳雨桐笑著問。
“還好。”林知微點點頭,雖然腳步已經有些酸脹,但興致絲毫不減,眼裡依舊亮晶晶的。
“那我帶你去個特彆的地方。”吳雨桐神秘一笑,語氣裡帶著一絲得意,“保證你沒見過。”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燈一盞盞亮起,燈火映照在人群的臉上。
兩人繞過幾條巷子,來到了高第街。
白天還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時卻像變了個模樣:燈光與叫賣聲交織,熱鬨非凡。
街道兩旁,不知從哪兒冒出了許多攤販,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貨品。
“這些就是‘走鬼’。”吳雨桐俯身,小聲解釋,“就是流動攤販,廣州話的說法。他們見到檢查的就跑,來去如風,像鬼一樣,所以叫‘走鬼’。”
林知微聽得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熱鬨非凡的景象,隻覺得新鮮又震撼。
街道兩邊的攤位大多數隻是用幾塊木板臨時支起來,上麵鋪一塊花布,就成了一個攤點;有的更簡陋,直接在地上鋪一張塑料布,把貨物一件件整齊碼好。
昏黃的燈光照著,映出一條生機勃勃的“地攤長廊”。
人群摩肩接踵,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夾雜著攤販高聲的吆喝,整條街像是忽然活了過來。
“現在上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吳雨桐邊走邊小聲解釋,“管得沒那麼嚴了。白天膽子小的不敢出來,怕被抓,但是晚上……就多了。”
林知微一家家看過去,越看越驚訝。
這裡的商品和百貨商場完全不同。衣服的款式更大膽,都是在正規商店買不到的。顏色也更鮮豔,在昏黃的街燈下格外紮眼。
“靚女,看看這件!”一個年輕的女攤主招呼道,“香港最新款,明星同款!”
她舉起一件亮片上衣,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另一個攤位專賣化妝品。口紅、指甲油,顏色之多讓人眼花繚亂。
攤主殷勤地推銷:“靚女,不試試新色號?擦上立刻不一樣!”
林知微最後買了兩瓶指甲油,一個珊瑚粉,一個酒紅色。價格比商場便宜一半。
“個體戶這個詞,現在還是很敏感啊。”她邊走邊若有所思。
“比以前好多了。”吳雨桐壓低聲音,笑著回答,“以前這叫投機倒把,要坐牢的。現在至少不抓了。”
“時代在變。”林知微說,“你看新聞了嗎?北京的‘大碗茶’都上了報紙,說是勤勞致富的典型。”
吳雨桐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前段時間,北京幾個返城知青在前門擺攤賣大碗茶,一分錢一碗,生意特彆好。開始有人說他們這是資本主義尾巴,後來上麵表態支持,說這是自力更生、解決就業的好辦法。
“廣州比北京更開放。”吳雨桐說,“高第街晚上這麼多攤位,政府不可能不知道。但隻要不出大亂子,就不會管。”
一種不被允許卻頑強生長的活力,生機勃勃地在夜色裡蔓延。
林知微和周譯回到家,推開門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家裡靜悄悄的,沒有往常孩子們的吵鬨聲,也沒有奔跑過來的小身影。
隻有悠悠一個人半躺在沙發上,光著腳丫子,嗦著冰棍兒,手裡還翻著一本書。
聽到開門聲,悠悠抬起頭,慢悠悠地站起來:“姐,姐夫,你們回來啦。”
“悠悠?”林知微放下行李,“就你一個人在家?”
“是啊。”悠悠伸了個懶腰,把冰棍兒的木棍扔進垃圾桶,“意外吧?”
“安安和南南呢?”林知微下意識地往房間看。
“孩子們睡了嗎?”她又問。
悠悠笑了,眼睛彎成月牙:“安安和南南跟他們爺爺去北戴河了。”
“什麼?”林知微和周譯異口同聲。
“去北戴河了。”悠悠重複了一遍,“三天前走的。安安爺爺說要帶他們去看海,玩沙子。”
她頓了頓,又補充:“攸寧跟同學踢球去了,要晚上才回來。”
悠悠歪著頭,一臉促狹:“是不是沒想到?家裡隻有我在迎接你們。”
林知微和周譯麵麵相覷,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