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4.16天氣晴
今天午後,善棠叔從門外領進來一個小女孩兒。
那孩子五六歲的樣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碎花小褂,頭發有些枯黃。
她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望著我,很是憐人。
善棠叔說這孩子身世可憐,父母都沒了,親戚也不願意養,但這孩子特彆懂事,從不哭鬨。
他問我,要不要把她留在身邊。
我看著那小姑娘,她也正睜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看我,怯怯的,又帶著幾分期待。
我跟善棠叔說,給她找戶好人家收養吧,或者送去福利院,那裡能照顧好她。
善棠叔愣了一下,張了張嘴,最後隻是歎了口氣
我知道善棠叔是一片好心,父親走後,他大概是心疼我太孤獨了。
可是他不明白,那個小姑娘再聰明,再懂事,她終究不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我的孩子。
送走他們後,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裡,看著窗外的陽光一寸寸移動。
我忽然想,如果我真的收養了那個孩子,每天給她梳頭,教她認字,陪她在院子裡玩耍,看著她一天天長大……那他會怎麼想?
我的孩子,我都沒有機會這樣陪他。
現在如果我把這些本該給他的疼愛,都給了彆人的孩子,他會不會怪我?
我不能讓他這樣想。
……
1972.2.15天氣晴
今天是大年初一,門口還掛著紅燈籠,一股過年的氣氛。
午後天氣難得的好,陽光暖洋洋的曬在身上。
善棠叔提著一籃橘子來找我,說難得天氣這麼好,不如出去走走,去黃大仙祠上上香,求個簽。
我本來是不想去的,但看他那副熱心腸的樣子,想想也就答應了。反正在家裡坐著也是坐著,出去走走也好。
黃大仙祠裡人很多,都是來祈福的。
有年輕夫婦抱著孩子求平安的,有老人家求健康的,還有學生模樣的在求學業。
香火很旺,煙霧繚繞的,到處都是虔誠的麵孔。
我站在大殿外麵,看著那些人一個個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他們眼裡都有光,都有盼頭,都有想要實現的願望。
隻有我,站在人群裡,卻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善棠叔遞給我三支香,催我也去拜拜。我接過香,學著彆人的樣子點燃,插進香爐。
善棠叔大概看出我心不在焉,又把我拉到求簽的地方。
他說,既然來都來了,不如搖個簽,討個彩頭。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所求了。
這些年來,該吃的藥吃了,該看的醫生看了,該熬的日子也都熬過來了。活著,不過是因為還沒有死的理由。
我跪在簽筒前,機械地搖晃著。竹簽在筒裡嘩啦嘩啦地響,周圍的人都在虔誠地祈禱,隻有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搖著搖著,一支簽掉了出來。
善棠叔趕緊撿起來,拿去給解簽的師傅看。
師傅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留著山羊胡,看起來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
他接過簽,看了看,臉上露出笑容:“好簽,上簽!”
“滄海遺珠未沉淪,春風終渡玉門津。”
他放下簽文,看著我說:
“這個簽啊,主骨肉離合之相。施主,你所尋覓的,正在人間某處。需耐心守候,待機緣一到,自有‘春風渡關’之日。失散的終將重聚,緣分未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