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播中,裡昂的聲音在短暫的停頓後,如同投入靜水深潭的巨石,那句“我們為何而戰”在共和國的每一個角落,激起了無聲卻浩瀚的漣蕩。
工廠裡,滿是油汙的工人們停下手中的活計,抬起頭,視線越過轟鳴的機器,望向角落裡滋滋作響的廣播喇叭。
田埂上,剛剛分到土地的農夫們直起腰,臉上的喜悅尚未完全褪去,便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染上了一層凝重。
城市裡,來往的行人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整個共和國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為何而戰?
這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太過陌生,也太過遙遠。
在他們世代的記憶裡,戰爭是貴族老爺們馬靴上的積雪,是吟遊詩人彈唱的史詩,唯獨不是他們自己需要思考的事情。
那是屬於另一個世界的話題。
不等民眾從茫然中掙脫,裡昂的聲音再次響起,平穩而清晰,帶著一股剖開血肉、直抵骨髓的力量。
“我們的敵人,那些自詡高貴的公爵與領主,以及他們背後的神殿,已經替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們通過信使與布道者,告訴他們的臣民——我們,是盤踞在北方的異端,是一群褻瀆神明、毀滅秩序的惡魔。”
裡昂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通過廣播傳遍全國,帶著不加掩飾的嘲弄。
“他們說,我們會奪走你們的財產,拆散你們的家庭,用你們孩子的血肉來驅動我們邪惡的機器。”
“現在,我的同胞們,請你們環顧四周,看看你們身邊的鄰居,看看你們自己的雙手。你們看見惡魔了嗎?”
“我沒有。我隻看到,曾被視為草芥的農奴,第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他們的脊梁在收獲的季節裡,終於可以挺直。我看到,曾被當作工具的工匠,第一次領到了足以養活全家的薪水,他們的孩子不必再餓著肚子入睡。我看到,那些曾經目不識丁的孩子們,如今正坐在明亮的教室裡,學習著閱讀與書寫,探索著世界的奧秘。”
這番話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粗俗,直白,卻像一柄燒紅的鐵鉗,狠狠烙在每個人的心坎裡。
阿爾特留斯城的中央廣場上,數萬民眾的呼吸驟然粗重。
許多人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如果讓人民吃飽穿暖,是一種罪。如果讓孩子接受教育,是一種惡。那麼,我們認罪!我們不但要認,我們還要把這種‘罪’與‘惡’,傳遍整個大陸!”
“他們為什麼要對我們發動戰爭?不是因為我們褻瀆了神明,而是因為我們不再下跪!他們真正害怕的,不是虛無縹緲的神罰,他們害怕的,是站起來的你們!”
“他們發動這場戰爭,就是要奪走你們剛剛分到的土地,砸爛你們賴以為生的機器,燒掉你們孩子手中視若珍寶的課本!他們想把生鏽的鎖鏈重新套回你們的脖子上,然後高高在上地告訴你們,這才是神賜予你們的,永恒不變的秩序!他們想讓你們和你們的子子孫孫,永生永世地活在泥濘裡,仰望著他們城堡的尖頂,繼續做一群會說話的牲口!”
裡昂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也愈發激昂。
“他們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選擇。投降,就是退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獄,重新變回可以隨意買賣的財產。戰敗,就是接受一場從肉體到靈魂的徹底清洗,我們的理念將被定義為異端,我們的曆史將被徹底抹去。”
“他們說,我們彆無選擇。”
裡昂的語調在這一刻猛地拔高,如同一柄淬火出鞘的利劍,充滿了鋼鐵般的決絕與鋒芒。
“但是,今天,在這裡!我將給予你們一個選擇!一個我們的父輩,我們父輩的父輩,乃至過去千百年間所有被踩在泥土裡的人,都從未擁有過的選擇!”
聲音在莉蘭妮女士的法術加持下,化作滾滾雷音,席卷了共和國的每一寸土地。
“是願意退回到那個任人宰割、朝不保夕的舊時代,還是願意為了一個你的子孫後代生而為公民、擁有尊嚴的新世界,奮起一戰?!”
“是願意繼續跪在貴族的餐桌下,搖尾乞憐地祈求一些殘羹冷炙,還是願意用自己的雙手,去建設一個每一次耕種的收獲、每一塊鍛造的鋼鐵都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園?!”
廣場上,一名身材魁梧、滿身傷疤的前傭兵,猛地扯開自己的上衣,露出齒輪與麥穗的紋身,用儘全身力氣咆哮出聲,聲音嘶啞而暴烈。
“戰!!!”
這一聲怒吼,仿佛引爆了火藥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