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聲音泠泠,恍若清泉:“若是誰贏了本席,品狀等級自然名列前茅。”
陳夫子立刻傳話:“有誰請對第一局啊?”
要是王藍田沒有告假的話,這種場麵,他一定要挑釁一番的。
但挨了四十鞭之後,恐怕他現在還痛的在床上直哆嗦呢。
謝清言笑道:“先生,學生請教了。”
她當然是很懂規矩的,工作的時候向來稱職務。
謝清言話音落下,講堂內眾人的目光便齊刷刷聚焦在這對謝氏姐弟身上。
岑元辰悄聲道:“你倒是快,我正想說話來著。”
謝清言側首:“可把你急死了,我下完你再下不就行了。”
謝道韞見是她,微微頷首,神色微笑:“好。”
謝清言在棋盤對麵坐下,執起黑子,先行一步。
清脆的落子聲打破了講堂的寂靜。
謝清言跟謝道韞私下也經常手談,大部分輸,偶爾贏個四五次,她還懷疑謝道韞是有意相讓呢。
畢竟她的水平目前也就是去圍棋興趣班當老師混口飯吃的程度,謝道韞卻是當世第一才女,自己實在是越級碰瓷了。
初始幾十手,兩人落子如飛。
謝清言全神貫注,纖長的手指拈起棋子,她手中黑子布局並不拘泥常理,總是奇峰突起,奇招頻出。
謝清言也知道走正常的路子必然贏不過謝道韞,雖然走奇門險招也不一定能贏,但還有渺茫的希望在。
謝道韞卻從容不迫,並沒有因為謝清言偶爾的幾處怪招搶占了先機就改變布局。
謝道韞的棋路是一以貫之的穩紮穩打,並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著眼於全局的掌控,簡直像是一隻無形的手一樣引導著整個棋局走向她要的勝利。
棋至中盤時,謝清言故意在右上角棄掉兩子,反而借此機會在外圍築成厚勢,威脅中腹。
謝道韞看她使出這一手,不禁點頭笑道:“棄小就大,明智之舉。”
於是,謝清言又特地在左邊盤角以殘子成劫爭之勢,企圖攪亂局麵。
自然被謝道韞巧妙化解,她微微一笑,並不訓誡,反而徐徐提點道:“清言,棋局之上可用機巧,卻不可過恃機巧。”
這話是說棋局,也像是在說人生一般,謝清言在棋盤上確實透著股巧勁,可是人生一路上,光是有巧勁是不行的。
其實謝清言下的老不自在了,眾人都圍過來看這場對弈,而其中似乎有道視線,格外冰冷刺骨。
這簡直跟無獎競猜似的,她能不知道這視線的主人是誰嗎?隻是這視線太冷,搞得她也不知怎麼的,本來棋局上也不得其法,被這麼一盯,腦子都不好用了。
岑元辰站在人群外圍,他素好棋道,沒搶到好地方,隻能伸長了脖子探出人群,正好見謝清言又要落下一子,忙驚呼道:
“清言你糊塗啊,這一步走錯了。”
“有道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你怎麼會不明白呢?”
謝清言真想懟回去,你能不能自己來看看這局勢?走哪裡不是錯?
就算沒有這一子,這盤棋也已經輸了好嗎?
就是說,真的已經儘力了。
這個贏過謝道韞就能品狀排名前列的誘餌像給驢弄個胡蘿卜在前麵,到底哪頭驢能吃到還真不知道,倒是把所有人釣過來看她下棋了。
雖然她輸了也不會覺得丟人,畢竟跟謝道韞下棋,就算下輸了那也是無所謂,能在謝道韞手下堅持這麼久已經夠她寫在品狀排名上成為光榮的一行了。
旁邊的蕭昭業立刻給了岑元辰一拳,道:“岑潮生!觀棋不語真君子,你彆嚷嚷了,有本事你去下。”
岑元辰也不甘示弱,反而道:“我下就我下唄,那也得清言先讓開。”
他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和低笑聲。
就連一貫溫厚的梁山伯也不由得失笑,隻覺得有趣,隻可惜今日祝英台身體有恙,告了假,並不在諸學子之列,沒能一觀這盛況。
謝清言真想把棋盤掄起來砸到岑元辰腦袋上,沒好氣道:“哎呀,快閉嘴吧。”
不過他站的有點遠,沒搶到最佳觀景位,擠在了人群後方,實在不好動手。
陳夫子立刻吹胡子瞪眼:“哪有這樣胡鬨的,這如何算輸贏啊。”
謝清言既想笑,又想吐槽。
這說的,像岑元辰來了真能贏下這一局似的,還算起輸贏來了。
簡直跟地獄笑話似的,病人都快到臨終關懷這一步了,突然倆主治醫生討論起來治好這人算誰的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謝道韞溫柔一笑,不僅不苛責,反而覺得看這群少年人鬨騰頗為有趣:
“棋道切磋,本意在交流進益,不必過於拘泥。”
“既然如此,便相當於兩人與本席對弈,若是勝了,就當做兩人皆勝。”
岑元辰得意一笑,拍了拍手理了理袍子,便向前邁出一步,要走向棋盤。
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卻在此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馬文才一襲藍色學子袍,麵容鋒利,冷著一張臉把岑元辰按回了人群之中。
在岑元辰無力的目光中,他走到謝清言身邊,微微欠身拱手一禮,動作瀟灑,一舉一動都是極為周全的世家典範:
“學生馬文才,請教夫子高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