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認他在這種情境下,隻怕用不出這手段。
馬文才素日用武力壓人,不想在棋道上也有幾分魄力。
隻因學棋的人都知道這招數,可真正敢用的真沒幾個。
說是出其不意的手段,更像是一出炫技的險招。
如果能穩紮穩打,誰願意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後生呢?
最終,直到棋盤上再無可以爭勝之處時,馬文才將手中剩餘的棋子放回棋罐,不再落子。
他抬眼看向陳夫子,語氣篤定:“夫子,算算棋子斷輸贏吧。”
陳夫子這才回神,連忙清點棋數,細細數來,語氣中有難以置信的顫音:
“黑子三十九,白子三十七!馬文才小勝!”
這簡直是勝天半子這樣的神級對打,這還是在殘局上出來的。
不隻是謝清言,幾乎是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贏了?馬文才贏了謝先生?”
“我的天,在殘局劣勢下逆轉,還贏了!”
“這怎麼可能!”
雖然隻是小勝,但能夠拉回到這個程度,足以讓所有人都心生滔天的佩服。
謝清言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垂眸看著棋盤。
棋盤上的局勢固然險峻,也能看得出來,馬文才這一手小勝也是來的極險。
不過,她總覺得謝道韞好像讓了一手?
彆人不熟悉謝道韞的棋路,自然不會察覺。
可是這局棋她看的再清楚不過,又是旁觀者清。
似乎,好像謝道韞真的沒出全力。
她雖然腦子裡瞬間轉過了無數念頭,其實在旁人看來,她隻是盯了棋盤兩眼,笑盈盈道:
“多謝文才兄相救。”
所有學子的目光自然早已齊刷刷聚焦在馬文才身上。
震驚有之,敬佩有之,恐懼有之,甚至是難以置信……
端坐上首的謝道韞表情從容,緩緩撫掌:
“本席說過了,算你二人同勝。”
羨慕的議論聲再次響起,大家可都沒忘記謝道韞說過勝者可以在品狀排行前列。
雖說謝清言和馬文才上次本來就是並列第一,這在他倆看來也算不得什麼。
但一個學生能贏過先生,這還不夠振奮人心嗎?
馬文才難得真心勾了勾唇角,正要說話。
謝道韞又問道:“馬公子棋藝精湛,想必自幼對兵家韜略,一定多有研究吧。”
這句話如同靈光一閃。
謝清言恍然大悟。
謝道韞故意讓的一手,恐怕是想一觀馬文才的心性。
勝者易驕,才容易露出本身性情。
族姐本身豁達,並不會覺得被學生贏就丟麵子,反而希望能借棋喻理,觀其本心。
這樣才能真正提點一些事。
馬文才回話語氣倒還挺有禮貌的:
“先生誇獎了,武功騎射乃強國之本,兵法韜略更是晉爵良方,學生自然不敢輕忽。”
謝道韞看向棋盤,麵色卻遲疑了,輕輕看向幾處關鍵落子:
“整場棋局博弈下來,馬公子落子勇武果斷,謀略殺伐俱是上乘。隻是……”
馬文才眉峰微挑:“隻是如何?”
謝道韞語氣一滯,直言道:“隻是馬公子用兵遣將太過無情,不顧兵卒死活,隻求速勝。”
“正可謂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馬文才頓時冷冷一笑,道:“下棋如用兵,為求勝局,犧牲一些又算什麼?”
這話,顯然跟謝道韞的理念有所違背,她笑容頓時淡了幾分:
“下棋可以如此,做人最好兩者兼有。”
頓了頓,她又笑道:
“本席的話是不是講遠了?”
馬文才麵色不變:“沒有,有請先生品評。”
謝道韞聲音平和:“亂世梟雄,治世……亦梟雄也。”
這句帶有某種宣判性的總結一出,謝清言頓時心沉了下去。
果然,她一看馬文才的表情,剛剛的誌得意滿完全已經消散。
眉眼之間,戾氣更甚。
梟雄這個詞不比君子,一聽就不是誇人的話。
在正統價值評價體係中,梟雄向來是被人批判的對象。
在現代那麼開明的文化環境裡,這詞都有幾分複雜的意味。
何況是這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