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日，儲秀宮內的氣氛如同繃緊的弓弦。
白日裡，依舊是嚴苛到極致的禮儀訓練。孫女官的戒尺毫不留情，錢嬤嬤的宮規條例一條條壓下來，秀女們個個累得精疲力竭，回到房中往往倒頭便睡。
沈清辭卻不敢有絲毫鬆懈。她將柳嬤嬤那夜的警告深埋心底，行事愈發謹慎。訓練時力求標準無誤，休息時便安靜待在角落，或是與周婉娘低聲說幾句話，絕不出風頭，也絕不落人後。
那枚玉佩被她貼身藏入裡衣，再不敢顯露於人前。柳嬤嬤自那夜後，再未單獨尋過她，巡視時目光掠過她，也與看旁人無異，仿佛那夜的暗室相見隻是一場幻夢。
但沈清辭知道不是。那雙銳利老眼中一閃而過的探究與深意，絕非錯覺。
林楚楚依舊是秀女中最張揚的一個。她家世最好，訓練時也常被孫女官作為典範點名表揚，愈發驕矜。她似乎將沈清辭視作了某種潛在的對手，雖不再直接出言挑釁，但偶爾投來的目光總帶著幾分不善的掂量。
趙婉如則溫和得多，常對沈清辭露出友善微笑，有時還會在林楚楚言語過分時，悄悄拉她衣袖。周婉娘對沈清辭更是依賴，幾乎唯她馬首是瞻。
小小的儲秀宮，儼然已有了派係雛形。
第三日下午，錢嬤嬤宣布明日甄選的具體流程。
“明日辰時正，於上林苑絳雪軒外候旨。太後娘娘鳳體欠安，今日確定由陛下親自主持甄選。”錢嬤嬤話音一落，底下便起了一陣極其壓抑的騷動。
皇帝親選！這意味著機遇，更意味著極大的壓力。
“甄選分三試。第一試，儀態行止。由陛下及內廷女官共同評鑒。”錢嬤嬤目光掃過眾人，“第二試，才藝展示。琴棋書畫、歌舞針黹，擇其一即可，求精不求多。”
秀女們紛紛屏息，心中暗自盤算著自己最拿手的技藝。
“第三試，”錢嬤嬤頓了頓，聲音沉了幾分，“陛下或許會即興垂詢，考校各位小主的機敏與心性。”
即興垂詢？這最是難以準備。天威難測，誰知皇帝會問出什麼來？
訓練結束後，氣氛愈發緊張。晚膳時，無人多言，各自默默用飯，心中反複揣摩明日的應對。
是夜，沈清辭依舊難以入眠。她借著窗外月光，悄無聲息地複習著禮儀動作，心中將可能被問及的問題及應對之策過了一遍又一遍。
“沈姐姐，你還不睡嗎？”周婉娘的聲音從對麵床上傳來，帶著濃濃的鼻音，顯然是緊張得哭了，“我好怕……我怕明日出錯，給我父親丟人……”
沈清辭暗歎一聲，輕聲道：“不必怕。謹記嬤嬤所教，行止端莊，答話謹慎，不出大錯便是。陛下聖明，不會無故苛責。”
她語氣平靜，自有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周婉娘抽噎幾聲，漸漸平靜下來。
然而沈清辭自己心中，那關於柳嬤嬤、關於玉佩、關於絳雪軒“蛇蟲鼠蟻”的疑慮，卻如同藤蔓纏繞，越收越緊。
翌日，天色未明，儲秀宮已燈火通明。
秀女們早早起身，由宮女伺候著梳妝打扮。這是麵聖的關鍵時刻，無人敢怠慢。胭脂水粉、珠寶釵環，平日裡舍不得用的珍品儘數妝點起來，力求在百花爭豔中脫穎而出。
林楚楚穿著一身枚紅色繡金牡丹的雲錦宮裝，頭戴赤金鑲紅寶石步搖，華美奪目，顧盼間神采飛揚。趙婉如則是一身湖藍色縷銀絲海棠花紋的緞裙，清雅秀致。周婉娘穿了身嬌嫩的鵝黃色衣裙，雖有些怯怯，倒也清新可人。
相較之下，沈清辭依舊是一身素淨。她選了件雨過天晴色的軟羅長裙，裙擺繡著疏落的同色纏枝暗紋，隻在襟口彆了一枚小小的珍珠彆針，鴉黑長發綰成簡單的淩雲髻，簪一支白玉蘭簪子，通身上下再無多餘飾物。
“小姐，是不是太素淨了些？”雲苓有些著急，“彆的姑娘都……”
“這樣就好。”沈清辭看著鏡中那張過於蒼白的臉，輕輕撲上一點極淡的胭脂，提了提氣色。今日主角是皇帝，而非她們這些秀女，過於招搖，未必是好事。更何況……她想起柳嬤嬤的警告，樸素些，或能規避未知的風險。
辰時初，秀女們裝扮停當，由太監引著，向上林苑行去。
春日的上林苑，繁花似錦，綠柳含煙，雕欄玉砌掩映在蔥蘢草木之中，景致美不勝收。可秀女們無一有暇欣賞，個個屏息凝神，步履小心。
絳雪軒臨水而建，四麵軒窗敞開，垂著細竹簾，隱約可見其內人影綽綽。軒外一片寬闊平整的草地，早已設好案幾座席。
秀女們按序靜立等候，無人敢交頭接耳。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花香與脂粉香氣，混合著無聲的緊張。
沈清辭垂眸而立，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聲音。她悄悄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忽然，前方傳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低呼。
“呀！那是什麼？！”
“蟲子！好多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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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辭抬眸望去，隻見站在前排幾位秀女的裙擺上、鞋麵上，不知何時竟爬上了十數隻碩大的黑色螞蟻，更有幾隻甚至順著裙角往上爬！
那幾位秀女嚇得花容失色，又不敢大聲驚叫，隻能拚命跺腳，手忙腳亂地拍打，儀態儘失。為首的正是林楚楚，她今日穿得最是華麗鮮亮，此刻那繡工精美的裙擺上黑點蠕動，格外紮眼。她臉都白了，又惡心又怕，幾乎要哭出來。
引路的太監厲聲低喝：“肅靜！禦前失儀，是想被拖出去嗎？！”
秀女們頓時噤聲，那幾位遭殃的隻能強忍恐懼和惡心，僵在原地，任由螞蟻爬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沈清辭心中猛地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