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秋閣的腐朽木門在身後沉重合攏,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徹底隔絕了外麵世界的光亮與喧囂,也將沈清辭重新打回了這片被遺忘的、散發著黴味的孤寂之中。
雲苓點亮了一盞昏暗的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曳不定,映照出屋內厚厚的積塵和四處懸掛的蛛網。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甚至比那時更加絕望——彼時她尚有未知的前路和一股不甘的韌勁,如今卻隻剩下來自九五之尊的厭棄和一座更令人窒息的囚籠。
“小姐……”雲苓的聲音帶著哭腔,一邊手忙腳亂地擦拭著桌椅上的灰塵,“您彆難過,陛下……陛下隻是一時之氣,肯定會……”
“我沒事。”沈清辭打斷她,聲音平靜得近乎麻木,“收拾一下,早點歇息吧。”
她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窗。冰冷的夜風灌入,吹得油燈幾欲熄滅,也吹散了些許令人窒息的黴味。窗外,那棵老槐樹光禿禿的枝椏在夜色中如同鬼爪般伸展,更遠處,層層宮闕的剪影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蟄伏的巨獸,冷漠地俯瞰著她的落魄。
失敗了嗎?或許吧。位份、榮寵、看似大好的局麵,頃刻間灰飛煙滅。但她摸向袖中,那枚影衛金環冰冷的觸感依舊存在;她想起床板之下,那本沉重的《楚氏醫案》仍在原地。皇帝看似嚴苛的處罰,實則將她從風口浪尖摘了出來,扔回了這片無人問津的角落,某種意義上,何嘗不是一種……保護?或者,是另一種形式的圈養和觀察?
她不再是那個懵懂闖入棋局的棋子了。她窺見了棋盤的一角,知道了對弈者的可怕,也隱約感覺到了執棋者那深不可測的意圖。
就在她心緒翻騰之際,目光無意間掃過窗欞——那裡,一道極其隱蔽的縫隙中,一點異樣的白色突兀地刺入了她的眼簾。
不是灰塵,不是蟲蛀的痕跡。
她的心臟猛地一縮!屏住呼吸,指尖顫抖著探入那縫隙中,小心翼翼地摳出了那個被卷得極細極小的紙卷。
是誰?在她被押送回來的這短短時間內,誰能如此精準地將東西塞在這裡?是敵是友?
她迅速關窗,回到燈下,深吸一口氣,緩緩展開那紙卷。
上麵的字跡潦草而虛弱,仿佛書寫之人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墨水甚至因為手的顫抖而有些洇開,但筆鋒間的筋骨卻依舊能看出屬於女子的清秀——
“小姐……奴婢……阿箐……太醫署……地牢……水……救……”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最後幾個字幾乎難以辨認,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是醫女阿箐!柳嬤嬤的人!
她出事了!被關在了太醫署地牢?!“水”?是指她用性命傳遞出來的消息?還是指地牢裡的某種刑罰?她在向她求救!
沈清辭隻覺得一股熱血猛地衝上頭頂,又瞬間冰涼!阿箐落入敵手了!是因為幫自己傳遞消息嗎?太醫署地牢……那是比慎刑司更恐怖的地方,專司關押和審訊犯罪的太醫、醫女乃至宮中涉及醫藥禁忌之人,進去的人鮮少能活著出來!
必須救她!阿箐知道太多秘密,更是柳嬤嬤這條線上關鍵的一環!她若開口,柳嬤嬤危矣,自己危矣,甚至可能牽連出駱雲峰!
可是怎麼救?她如今隻是一個被貶斥冷宮、自身難保的答應!連聆秋閣的大門都出不去!太醫署地牢守衛森嚴,豈是她能闖的?
巨大的無力和焦灼瞬間攫住了她。她像困獸一樣在狹小陰暗的屋內踱步,腦子飛速運轉,卻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
求皇帝?皇帝剛將她貶斥,正在氣頭上,且態度莫測,絕不會為了一個低等醫女出手。求賢妃?賢妃心思難測,且含翠嫌疑未脫,無異於自投羅網。孫嬤嬤?太後病中,孫嬤嬤分身乏術,且太醫署地牢獨立於後宮體係,她也未必插得上手。
似乎……隻剩下一條路。
柳嬤嬤!
柳嬤嬤昨夜雖受傷,但既然能安排替身,或許還有後手?她一定有辦法聯係外界,有她不知道的渠道!
對!找柳嬤嬤!可是柳嬤嬤現在何處?傷勢如何?是否安全?昨夜分彆後,再無音訊。
那熟悉的、代表柳嬤嬤的鳥鳴,還會再次響起嗎?
沈清辭一夜無眠,豎著耳朵傾聽窗外的每一絲動靜,期盼著那三聲鳥鳴,卻又害怕等來的是更壞的消息。
然而,一夜過去,窗外隻有風聲嗚咽。
翌日,天色陰沉,如同她此刻的心情。送來的飯食比之前更加粗劣,甚至有些餿味。雲苓氣得要去理論,被沈清辭攔下。世態炎涼,如今她們主仆二人就是這宮中最卑微的存在,鬨起來隻會自取其辱。
一整天,沈清辭都坐立難安。阿箐在太醫署地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多一分開口的可能。
不能再等了!
傍晚時分,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她讓雲苓找來一套最舊最不起眼的粗使宮女衣裳換上,又將頭發弄得鬆散淩亂,臉上刻意抹了些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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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雲苓嚇得臉都白了。
“我必須出去一趟。你留在屋裡,若有人來,就說我病了,歇下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人進來!”沈清辭語氣決絕,不容置疑。
“可是外麵有守衛……”
“我知道。”沈清辭走到後院牆角,那裡有一個極其隱蔽的、被雜草和破筐掩蓋的狗洞,是她之前偶然發現的,本是通往外牆的一條廢棄排水溝,勉強可容一人匍匐通過。“我從這裡出去。天亮前一定回來。”
“太危險了!小姐!”雲苓死死拉住她的衣袖,眼淚直流。
“阿箐因我而入險境,我不能見死不救。”沈清辭掰開她的手,眼神堅定,“放心,我會小心。”
她不再猶豫,俯身鑽入那狹窄肮臟的狗洞,冰冷潮濕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她咬緊牙關,艱難地向前爬行,碎石和尖銳物劃破了手掌和膝蓋,卻感覺不到疼痛。
爬出宮牆,外麵是更荒僻的北苑雜役區。她憑借著記憶和對皇宮布局的粗略了解,借著夜色和地形的掩護,小心翼翼地朝著太醫署的方向摸去。
一路上躲過了幾波巡邏的侍衛,有驚無險。越靠近太醫署,空氣中的藥草味便越濃鬱,但也越發顯得陰森。太醫署後方有一處獨立的、低矮的石砌建築,那裡便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太醫署地牢。
地牢入口有侍衛把守,根本無法靠近。
沈清辭躲在一堆廢棄的藥渣後麵,心急如焚。怎麼辦?硬闖是死路一條。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地牢側麵的一個小角門忽然開了,一個穿著低級醫官服飾、提著泔水桶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似乎是負責傾倒廢物的雜役。
“媽的……真晦氣……天天伺候這些半死不活的……”那雜役嘟囔著,將泔水倒在遠處的溝渠裡,然後打著哈欠,似乎想偷懶吸口煙,晃晃悠悠地朝著沈清辭藏身的陰影處走來。
機會!
沈清辭心一橫,在那雜役經過的瞬間,猛地從陰影中竄出,用手肘狠狠擊向他的後頸!
那雜役哼都沒哼一聲,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沈清辭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她迅速將那雜役拖到陰影深處,扒下他的外袍和帽子自己穿上,又用腰帶將他捆好,塞住嘴巴,藏在廢料堆最深處。
然後,她壓低帽簷,提起那隻散發著餿臭味的泔水桶,學著那雜役晃晃悠悠的樣子,朝著地牢的角門走去。
守門的侍衛正無聊地打著哈欠,看到她過來,聞到那股味兒,嫌棄地揮揮手:“快點快點!倒完趕緊滾!”
沈清辭含糊地應了一聲,低頭快步走進角門。
門內是一條狹窄陡峭向下的石階,陰冷潮濕的空氣混合著血腥、腐臭和藥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昏暗的油燈在壁上投下搖曳的光影,仿佛無數鬼影幢幢。
她放下泔水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沿著通道快速向下走去。
地牢不大,隻有寥寥幾間牢房。大部分空著,隻有最裡麵一間傳來微弱的呻吟聲。
沈清辭快步走到那間牢房外,透過粗大的木柵欄,她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阿箐被捆在木架上,頭發散亂,衣衫破損,露出的皮膚上遍布鞭痕和淤青,顯然受過酷刑!她垂著頭,氣息微弱,嘴角還在淌著血。
牢房內還有一個穿著獄卒服飾的人,正背對著門口,似乎在整理刑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