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已在‘影窟’等候多時。”
影衛首領那毫無情緒的聲音,如同冰冷的判決,在幽深的地道入口回蕩,砸得沈清辭心神俱震。
影窟!皇帝竟然在影衛的老巢等她!
那條向下延伸的階梯,漆黑不見底,仿佛直通幽冥地府,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陰冷和鐵鏽混合的腐朽氣息。寒風從深處倒灌出來,吹得火把明滅不定,更添幾分鬼氣森森。
沈清辭攙扶著虛弱的駱雲峰,隻覺得那洞口像一張巨獸的口,要將他們徹底吞噬。皇帝知曉一切,甚至可能一直冷眼旁觀著她所有的掙紮和冒險,最終在她自以為絕境逢生時,輕而易舉地將她攥入掌心。
這種被完全看透、掌控的感覺,比直接的死亡威脅更令人恐懼。
沒有退路了。
她深吸一口那冰冷刺骨的空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對駱雲峰低聲道:“駱叔叔,撐住。”
然後,她攙著他,邁步踏入了那漆黑的階梯。
影衛首領緊隨其後,沉重的石門在她們身後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外界的光亮和聲音。
階梯陡峭而漫長,牆壁濕滑,滴著冰冷的水珠。隻有影衛手中火把跳躍的光芒,勉強照亮腳下不足尺許的範圍。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混合著陳舊的血腥、藥材、金屬和一種……類似“冥苔”的極淡陰寒氣息。
沈清辭的心越沉越深。母親醫案上的批注是真的!影窟深處,果然有這種東西!
向下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巨大的地下石窟,顯然經過人工開鑿和加固,規模宏大得超乎想象。石窟四壁鑲嵌著長明燈,發出幽綠或慘白的光芒,映照出無數條通往更深處的岔道洞口,如同巨大的蜂巢,詭秘莫測。
空氣中那種陰寒詭譎的氣息更加濃鬱。偶爾能看到一些穿著同樣玄色勁裝、臉覆麵罩的影衛如同幽靈般無聲地穿梭於各條通道之間,對她們的到來視若無睹。
這裡就是帝國陰影中最核心的權力之窟,傳聞中能令百官喪膽的影衛巢穴!
影衛首領引著他們走向石窟中央一處稍高的平台。平台由整塊黑石砌成,上麵隻放著一張寬大的、沒有任何雕飾的黑木椅。
而此刻,那張椅子上,正坐著一個人。
一身玄色常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身姿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孤高。臉上並未戴麵罩,熟悉的俊美麵容在幽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深邃難測,那雙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冰冷,審視,又仿佛蘊含著即將噴發的熔岩。
正是皇帝蕭景琰!
他竟真的親自在這等地方等她!
“陛下。”影衛首領單膝跪地,複命後便無聲地退至一旁陰影中,如同融入了岩石。
沈清辭扶著駱雲峰,跪倒在地:“臣妾末將)參見陛下。”駱雲峰傷勢過重,幾乎無法支撐,全靠沈清辭攙扶。
蕭景琰沒有立刻叫起。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渾身是血、虛弱不堪的駱雲峰身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閃過一絲極複雜的情緒,似是怒其不爭,又似有一絲極淡的惋惜。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沈清辭。從她狼狽的粗使宮女打扮,到她臉上未擦淨的血汙和灰土,再到她包紮簡陋、仍在滲血的手臂,最後定格在她那雙雖然帶著恐懼卻依舊努力保持鎮定的眼睛上。
“沈清辭,”他緩緩開口,聲音在這空曠的地下石窟中顯得格外清晰冰冷,帶著一絲嘲弄,“你總是能給朕……驚喜。冷宮禁足,也能讓你攪動風雲,甚至勞動朕的影衛,為你收拾殘局。”
沈清辭伏地,聲音乾澀:“臣妾罪該萬死……”
“你是該死!”蕭景琰的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雹砸落,“私出宮禁!擅闖地牢!勾結外男!哪一條不夠朕將你淩遲處死?!”
巨大的帝王威壓如同實質般壓下,帶著凜冽的殺意!旁邊的駱雲峰掙紮著想開口求情,卻被劇痛扼住了呼吸。
沈清辭渾身一顫,卻猛地抬起頭,迎上皇帝冰冷的目光,眼中含著淚,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倔強和悲憤:“陛下若要臣妾死,臣妾絕無怨言!但臣妾鬥膽問一句!太後娘娘危在旦夕!忠良之士慘遭酷刑!幕後黑手逍遙法外!陛下乃天下之主,為何……為何卻獨獨困守於此,縱容奸佞,甚至……甚至對追查真相之人步步相逼?!”
她這話幾乎是嘶喊出來的,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和深深的委屈不解,在這寂靜的石窟中反複回蕩。
空氣瞬間凝固了。
所有影衛都如同石雕般,紋絲不動,仿佛不存在。但無形的殺氣卻驟然濃烈了數倍!
蕭景琰盯著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裡風暴驟起,仿佛下一刻就要將她撕碎!他猛地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平台,來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步步相逼?縱容奸佞?”他重複著這兩個詞,聲音冷得能凍結血液,“沈清辭,你以為你是誰?憑你那點可憐的小聰明和所謂的醫書,就妄圖解開的這盤棋?你看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你觸碰到的,是足以讓整個王朝動蕩、讓萬千黎民血流成河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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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一揮手,指向周圍那些幽深的通道:“你以為朕不想立刻揪出那隻藏在宮裡的蛀蟲,將他碎屍萬段嗎?!可你知道他背後牽扯著多少勢力?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關外部族!朝中重臣!甚至……朕的影衛內部!”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痛楚:“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確鑿鐵證,沒有萬全準備,貿然動手,打草驚蛇,隻會逼得他們狗急跳牆,造成更大的災難!太後是朕的母後!她的安危,朕比任何人都在意!但朕更是皇帝!朕要權衡的是整個天下的安穩!”
沈清辭被他從未有過的激烈情緒和話語中透露出的巨大信息量震住了。皇帝……竟然對她說了這麼多?他在向她解釋?還是……在宣泄壓抑已久的怒火?
“那……那就任由他們毒害太後,殘害忠良嗎?”她聲音顫抖地問。
“蠢貨!”蕭景琰厲聲斥道,眼中卻閃過一絲極快的、難以捕捉的無奈,“若非朕暗中調換藥材,默許你查驗,甚至縱容你將事情鬨大,你以為太後還能撐到今天?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朕將你提至那個位置,就是將你當作一枚敲山震虎的棋子!一枚放在明處、吸引火力的靶子!朕需要時間!需要證據!需要一把能徹底鏟除毒瘤的刀!”
他盯著她,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她的靈魂:“可你呢?你都做了些什麼?自作聰明!打草驚蛇!一次次將自己置於險地,一次次逼得朕不得不提前出手,替你收拾爛攤子!昨夜地牢,今夜三裡亭!若非朕派影衛暗中跟著,你早已是一具屍體!甚至可能連累得駱雲峰這等忠良為你陪葬!”
沈清辭徹底呆住了,渾身冰冷。原來……原來她所有的行動,所有的“發現”,甚至她的“僥幸”,都在皇帝的算計和掌控之中?她果然隻是一枚棋子,一枚還不怎麼聽話、差點毀了全盤計劃的棋子……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席卷了她。她以為自己是在掙紮求生、追尋真相,卻不知自己每一步都走在皇帝鋪設的、亦是懸崖邊緣的路上。
“那……那現在……”她聲音虛弱。
“現在?”蕭景琰冷笑一聲,語氣恢複了些許帝王的冰冷,“你的莽撞,也並非全無用處。至少,逼得他們不得不動用‘清理者’,甚至露出了‘海東青’的爪子,讓朕確認了一些事情,也抓到了一些尾巴。”
他目光掃過奄奄一息的駱雲峰:“駱雲峰,朕會派人救治。他是忠臣,不該枉死。至於你……”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沈清辭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審視:“你知道了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按理,朕該殺了你,永絕後患。”
沈清辭心臟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