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被粗暴推開,冷風裹著幾名嬤嬤太監身上的陰沉氣息瞬間灌入暖閣。為首的李嬤嬤,一張馬臉拉得老長,眼角眉梢帶著慈寧宮積威已久的倨傲與毫不掩飾的審視,草草行了個禮,目光卻如同鉤子般在沈清辭臉上和室內陳設上刮過。
沈清辭的心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出喉嚨口。錦褥之下那本剛剛取回的《楚氏醫案》如同烙鐵般燙著她的感知。袖中那張繪有“影樞之令”的紙箋更是重若千鈞。但她深知,此刻一絲一毫的慌亂都會招致滅頂之災。
她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臉上迅速凝起一層薄怒與受到冒犯的驚詫,左手下意識護在胸前恰好是傷臂,更顯柔弱),聲音微揚,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李嬤嬤?你這是做什麼?慈寧宮的人何時能不經通傳,擅闖永壽宮嬪妃寢殿了?這便是太後娘娘仙逝後,爾等學得的規矩嗎?!”
她先聲奪人,直接扣下一個“不守規矩”、“以下犯上”的帽子。縱然太後已“薨”,宮規禮法仍在,她如今是正經小主,絕非昔日可任人拿捏的小宮女。
李嬤嬤顯然沒料到這位新晉的沈答應如此硬氣,被她一噎,臉上橫肉抽動了一下,那假笑幾乎掛不住,語氣卻依舊強硬:“小主息怒。奴才們豈敢不守規矩?正是因太後娘娘喪儀期間,宮闈更需肅靜嚴謹,內務府才特下急令,徹查各宮,以防有奸猾之徒隱匿違禁之物,衝撞鳳駕歸天之靈。奴才等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小主行個方便,讓奴才們查驗一番,也好早日複命,不敢打擾小主過久。”
她一口一個“內務府急令”、“奉命行事”,將責任推得乾淨,眼神卻不住地往室內各處瞟,尤其是床榻、妝台、書架這些易於藏物之處。
雲苓早已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死死低著頭,不敢看那些人。
沈清辭心念電轉。硬攔是攔不住的,反而顯得心虛。必須讓他們查,但又絕不能讓他們查到真正想找的東西!關鍵在於引導和震懾。
她冷哼一聲,姿態依舊帶著受辱的冷傲:“原是如此。既然是內務府的令,本主自然不便阻攔。隻是,”她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李嬤嬤,“永壽宮乃陛下親旨讓本主靜養之所,一應物品皆是吳添祿公公親自安排。嬤嬤們查便查了,但若毛手毛腳,損壞了陛下所賜之物,或是翻亂了什麼不該動的……屆時陛下或是吳總管問起來,本主身子不便,怕是也替嬤嬤們分說不清。”
她輕輕巧巧地將皇帝和吳添祿抬了出來,既是警告,也是施加壓力。點明此地物品關乎聖意和總管太監的臉麵,你們查可以,但若借機生事,後果自負。
李嬤嬤眼角又是一跳,顯然聽出了話外之音。她身後那幾個原本氣勢洶洶的太監,氣勢也不由自主地矮了半分。太後雖“薨”,皇帝卻正值盛年,吳添祿更是宮內實權人物,都不是他們能輕易開罪的。
“小主說笑了,奴才們自是小心謹慎,斷不敢損壞禦賜之物。”李嬤嬤語氣稍稍軟了一絲,但搜查之意並未打消,“那就……得罪了。”
她一揮手,那幾個太監立刻分散開來,開始裝模作樣地搜查。一人翻看書架上的幾本書籍多是些詩詞彙編或佛經),一人查看妝奩首飾,另一人則走向床榻。
沈清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床榻!醫案就藏在錦褥之下!
就在那太監的手即將觸碰到床褥的瞬間,沈清辭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整個身子都蜷縮起來,臉色瞬間漲紅又轉為蒼白,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小主!小主您怎麼了?”雲苓驚呼一聲,立刻撲過去,機靈地順勢擋在了床榻前,替沈清辭拍背順氣,恰好阻斷了那太監的動作。
李嬤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一愣,蹙眉看著。
沈清辭邊咳邊艱難地抬起手,指向桌上一杯溫水。雲苓會意,連忙端過來喂她喝下幾口。
好不容易緩過氣,沈清辭靠在雲苓身上,氣息微弱,眼中帶著水光,看向李嬤嬤,聲音沙啞道:“李嬤嬤……見笑了……本主這身子,自陵區回來便一直不爽利,禦醫囑托務必靜養,切忌驚擾動氣……方才也不知是怎麼了,許是……許是昨日在地底下受了陰寒邪氣還未驅儘……”她刻意提及“陵區”、“地底”、“陰寒邪氣”,這些詞彙在如今敏感的時刻,自帶一種不祥的意味。
李嬤嬤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陵區的事她必然有所耳聞,那裡發生的詭譎之事和太後的暴斃,本就讓宮人私下恐懼。此刻見沈清辭咳得如此厲害,又說得這般邪乎,心裡不禁也有些發毛,生怕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再看沈清辭那弱不禁風、仿佛隨時會暈過去的模樣,若真在搜查時出點什麼事,皇帝怪罪下來,她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那意圖搜查床榻的太監也遲疑地回頭看向李嬤嬤,不敢再動手。
沈清辭暗中觀察著李嬤嬤的神色,知道恐嚇起了效果,便又添了一把火,語氣帶著幾分淒然和暗示:“嬤嬤們也瞧見了,本主這般模樣,實在經不起折騰。這屋裡若真有什麼‘違禁之物’,隻怕也是那地底帶出來的不祥之氣沾染了什麼東西……嬤嬤們若要仔細查,本主自然不敢阻攔,隻是……唉,萬一真衝撞了什麼,或是過了什麼不好的病氣給各位……本主這心裡,實在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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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半真半假,既點明自己可能“不祥”,又暗示搜查可能帶來的風險,聽得李嬤嬤和那幾個太監心裡直打鼓。他們本是來找特定東西的,可不想惹上什麼邪祟或是晦氣的病。
李嬤嬤眼神閃爍,迅速權衡利弊。太後已死,慈寧宮勢力大不如前,她犯不著為了一個可能存在的“疑點”去硬碰皇帝眼下似乎頗為看重的這位沈答應,更何況還可能沾染上陵區的“不祥”。搜查本就是個幌子,找不到便算了。
想到這裡,她臉上立刻又堆起那假笑,語氣緩和了許多:“小主言重了,您鳳體違和,奴才們豈敢再行打擾。既是禦醫囑托靜養,想必這屋裡也不會有什麼。奴才們大致看過,並無異常,這便告退了,您好生歇著。”
她說著,對那幾個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們巴不得趕緊離開,立刻聚攏過來。
“那便不送嬤嬤了。”沈清辭虛弱地靠在軟枕上,閉上眼睛,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嬤嬤又草草福了一禮,帶著人迅速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殿門。
聽著腳步聲遠去,直至消失,沈清辭才猛地睜開眼睛,哪裡還有半分虛弱之態,隻有一片冰冷的後怕和銳利。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小主……”雲苓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聲音都在發顫,“嚇死奴婢了……她們、她們是不是來找……”
“閉嘴。”沈清辭低聲喝止她,眼神警惕地掃了一眼殿門方向,示意隔牆有耳。她迅速起身,走到門邊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外麵無人,才快步回到榻前,從錦褥下摸出那個油布包,緊緊抱在懷裡,心臟仍在怦怦直跳。
好險!若非急中生智,利用陵區之事營造詭異氛圍加以恐嚇,今日恐怕難以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