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的檀香本是安神之物,此刻卻與皇後頸間滲出的血腥氣纏在一起,釀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詭異氣息。林婉兒的屍身歪斜地癱在鳳榻旁,雙目圓睜著望向殿頂的盤龍藻井,瞳孔裡還凝著臨死前的驚懼,嘴角卻偏偏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詭異笑意,像是藏著永遠無法說出口的秘密。
那枚淬毒的銀針半露在外,針尖泛著青黑,陽光透過窗欞照在上麵,折射出冰冷的光。
蕭景琰負手立於殿中,玄色常服的衣擺垂在金磚地麵上,紋絲不動。禁衛們按刀而立,連呼吸都壓得極輕,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時“劈啪”的微響,每一聲都像敲在人心上,沉甸甸的。
沈清辭悄悄拉了拉蕭景琰的衣袖,示意太醫上前查驗。年過花甲的老太醫顫巍巍地走上前,手指剛碰到林婉兒的頸動脈,就猛地縮回手,隨即又小心翼翼地撥開她頸間的發絲,看清那枚銀針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跪伏在地,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陛下,娘娘……是中了‘見血封喉’的劇毒,此毒霸道異常,入血即攻心,瞬間斃命……”
“見血封喉……”蕭景琰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指節在身後緩緩收緊。他抬頭望向殿梁,方才黑影躍下的地方還殘留著一絲衣料摩擦的痕跡,“能在影衛和禁軍層層環伺之下,悄無聲息潛入,一擊斃命後全身而退。好一個‘墨先生’,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殺人滅口!”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徹骨的寒意,連殿內的燭火都仿佛被這股冷意逼得晃動了幾下。
對方哪裡是在滅口,分明是在向他示威——示威自己有能力在皇宮內廷來去自如,隨時能取任何人的性命。
“沈峰!”蕭景琰猛地轉身,目光落在單膝跪地的影衛指揮使身上。沈峰的左臂纏著白色紗布,鮮血正從紗布下滲出來,染出一片猩紅,顯然剛才追擊黑影時吃了虧。
“末將在!”沈峰的聲音依舊沉穩,卻難掩愧疚,“回陛下,那人身形瘦小,輕功極高,腳尖點地便能掠出數丈,對宮中的回廊、偏殿布局極為熟悉,專挑陰影處遁走,末將帶人追至西華門時,對方已消失無蹤。”
他頓了頓,補充道,“其武功路數頗為詭異,出招時帶著一股腥氣,不似中原正統武學,倒有幾分北疆巫蠱之術裡的詭秘身法影子。”
北疆?蕭景琰的眉頭瞬間擰成一個川字。北疆地處偏遠,巫蠱、易容、用毒之術向來盛行,這與“墨先生”擅長易容、精通劇毒的特征恰好吻合。
“傳朕旨意。”蕭景琰走到龍案旁,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第一,命畫工根據你描述的刺客特征,繪製畫像,分發至京城各門守軍及巡防營,嚴密排查近日所有出入宮廷的人員,尤其是與北疆有過來往者。第二,宮中所有侍衛、內侍、宮女,即日起重新核驗身份背景,祖籍、親屬、入宮緣由,缺一不可查,發現有疑點者,立即扣押至慎刑司審訊!”
他的目光掃過殿內眾人,從瑟瑟發抖的宮女太監,到神色凝重的禁軍統領,最後停在李德全身上:“特彆是近期行為異常,或與皇後、林家有過私下接觸之人,務必重點核查,不許遺漏任何一個!”
“遵旨!”沈峰領命起身,轉身快步走出殿外,衣袍帶起的風卷起地上的塵埃,也卷起了一場席卷深宮的清查風暴。
蕭景琰重新看向林婉兒的屍身,眼神複雜難辨。這個與他同床共枕十餘年的女人,曾在他麵前扮演溫婉賢淑的皇後,背地裡卻用最陰毒的手段謀害他的摯愛,策劃冤案屠戮忠良。而她臨死前那句未說完的話——“那個孩子……哈哈哈……他根本就……”,像一根淬了毒的刺,狠狠紮在他心頭。允翊,他唯一的嫡子,難道真的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陛下。”沈清辭的聲音輕輕響起,打破了殿內令人窒息的沉默,“皇後娘娘驟然薨逝,宮中人心浮動,需儘快定下處置之法,以免消息外傳後引起宮內外動蕩。對外……該如何宣稱皇後的死因?”
蕭景琰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騰的情緒,沉聲道:“就說皇後林氏近日憂思過度,突發惡疾,暴斃宮中。命內務府按皇後禮製治喪,但規模從簡,非朕下詔,任何人不得入宮哭臨。”他頓了頓,想起那個尚在稚齡的太子,語氣軟了幾分,“太子允翊年幼,驟然聽聞生母離世,恐難承受,暫且瞞著他,就說皇後需靜養,讓他先在永壽宮住下,由你代為照料。”
眼下林婉兒的罪行還不能公之於眾——一旦曝光,林家及其黨羽必然狗急跳牆,說不定會聯合“墨先生”掀起更大的亂子。穩住局麵,揪出隱藏在暗處的黑手,才是當務之急。
“臣妾明白。”沈清辭點頭應下,心中卻掠過一絲苦澀。她知道蕭景琰對允翊的疑慮,天家無小事,尤其是關乎儲君血脈的事,任誰都無法輕易釋懷。她走上前,輕聲道:“陛下放心,臣妾定會悉心照料太子殿下。清者自清,太子聰慧仁孝,絕非皇後口中那般不堪,陛下日後自會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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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坤寧宮的緊急事宜,蕭景琰與沈清辭一同返回養心殿。殿內燭火通明,那個紫檀木匣依舊放在龍案中央,鎖扣敞開著,裡麵的信箋散落在桌麵上,像一個個張開的陷阱,既釋放出了罪惡的真相,也留下了更多未解的謎團。
兩人並肩站在龍案前,重新逐字逐句地翻閱那些信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微的線索。
沈清辭心思細膩,手指落在一張標注著“七月初六”的信箋上,指著落款處的“明”字道:“陛下,您看這個‘明’字的寫法,與尋常筆跡不同,最後一筆收筆時帶著一個細微的鉤旋,像是刻意留下的標記。”
蕭景琰湊近細看,果然如此——那鉤旋極淺,若不仔細觀察,很容易當成是筆誤。他連忙翻出其他帶有“明”字落款的信箋,發現每一個“明”字的收筆處,都有這樣一個不易察覺的鉤旋。“這或許是蕭啟明的獨特習慣,也可能是那個冒充他名義之人故意留下的印記。”他沉吟道,“這是一個重要線索。另外,你再看這封信,裡麵提到‘墨先生善製奇藥,可迷惑人心,控人言行’,還說他‘於京西有藥廬,常居於此’。”
“京西藥廬?”沈清辭心中一動,想起此前發現線索的清虛觀也在京西,“陛下,您說這藥廬與清虛觀之間,會不會有關聯?”
“極有可能。”蕭景琰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朕已經命沈峰加緊審訊林文正、林元朗父子,以及從林家府邸搜出的黨羽,同時讓他派人在全城秘密搜捕符合‘墨先生’特征的可疑人物,重點排查京西一帶的醫者、藥師。”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李德全急促的腳步聲,他手裡捧著一張殘破的紙片,神色慌張地走進來:“陛下,楚妃娘娘,影衛在搜查國舅林元朗書房時,發現了一間暗格,裡麵藏著大量金銀珠寶,還有幾本記錄著朝中官員把柄的密冊。這張紙片,是從密冊的夾層裡找到的,上麵似乎提到了‘墨先生’!”
蕭景琰連忙接過紙片,隻見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隻有“京西百草堂”“墨氏所需”“紋銀五千兩”幾個字能辨認出來。他眼前一亮:“百草堂!京西最有名的藥鋪,據說裡麵的坐堂大夫醫術高明,尤其擅長煉製奇藥!”
“這麼說,百草堂極有可能就是‘墨先生’的藏身之地?”沈清辭的眼中也泛起光,原本錯綜複雜的線索,似乎終於有了突破口。
“立刻命沈峰帶影衛秘密包圍百草堂,嚴密監視所有進出人員,不許打草驚蛇!”蕭景琰的語氣帶著一絲急切,“朕倒要看看,這位藏頭露尾的‘墨先生’,到底是何方神聖!”
李德全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外跑,腳步聲漸漸遠去。養心殿內,燭火映著兩人的身影,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絲即將揭開真相的期待。
然而,沈清辭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信箋上時,眉頭卻緩緩皺了起來。她拿起一張記錄著謀害純原皇後細節的信箋,輕聲道:“陛下,臣妾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些信箋,雖然筆跡模仿得極為逼真,內容也處處指向皇後和那個‘明’字主人,但……是不是太過‘完美’了?”
蕭景琰看向她,眼中帶著疑惑。
“您看,”沈清辭指著信箋上的內容,“從謀害純原皇後的步驟,到陷害楚家的計劃,每一個細節都寫得清清楚楚,像是生怕我們查不到關鍵證據似的。而且,所有的罪行都集中在皇後和蕭啟明身上,‘墨先生’隻被提及是‘助力’,這會不會太刻意了?”
蕭景琰的心猛地一沉,他順著沈清辭的思路回想——從清虛觀找到密道,到發現紫檀木匣,再到信箋上精準指向罪證,一切似乎都順利得有些不真實。“你的意思是……這些證據,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引導我們將矛頭指向皇後和蕭啟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而真正的幕後黑手,其實是‘墨先生’?皇後和那個‘明’,都隻是他的棋子?”
這個念頭讓蕭景琰脊背發涼。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墨先生”的心機和手段,簡直可怕到了極致——他先是利用皇後的嫉妒與野心,操縱她犯下累累罪行,待罪行敗露,又親手將她滅口,同時將所有線索引向一個可能早已不存在的人蕭啟明),自己則繼續隱藏在迷霧之後,伺機而動。
“陛下,您看這封信。”沈清辭又拿起一張信箋,“上麵寫著‘墨先生言,待事成之後,助我登後位,保林氏富貴’。可皇後都已經是皇後了,‘墨先生’還在以此為誘餌,這難道不奇怪嗎?”
蕭景琰接過信箋,仔細一看,果然如沈清辭所說。他的臉色越來越沉:“看來,這個百草堂,我們不能掉以輕心。”他的目光變得深邃,“或許,那裡等待我們的不是‘墨先生’,而是一個更深的陷阱。”
夜色漸漸變濃,養心殿外的宮道上隻剩下巡夜侍衛的腳步聲。殿內的燭火搖曳不定,將兩人的影子映在牆壁上,忽明忽暗。皇後的死看似解決了一個心腹大患,卻像捅破了一層窗戶紙,露出了背後更龐大、更危險的陰謀網絡。太子身世的陰影、“墨先生”的真實麵目、隱藏在幕後的黑手……重重迷霧交織在一起,將這座金碧輝煌的深宮籠罩得嚴嚴實實。
蕭景琰走到殿外,抬頭望向夜空。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星河如練,可在那璀璨之下,卻藏著無數洶湧的暗流。他握緊了拳頭,指節泛出青白——無論這迷霧有多濃,無論對手有多狡猾,他都必須揭開真相。為了慘死的純原,為了無辜的楚家,為了尚且年幼的允翊,也為了這大靖的萬裡江山。
沈清辭默默走到他身邊,望著他挺拔卻略顯孤寂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擔憂。她知道,接下來的路會更加凶險,那個神秘的“墨先生”就像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露出獠牙,發出致命一擊。而他們,隻能在這重重迷霧中,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尋找真相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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