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之外,廣袤的荒原上,朔風凜冽,卷起黃沙與塵土,天地間一片肅殺。大靖王朝的玄色龍旗與北狄部落的狼頭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相互對峙。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與戰馬特有的膻騷味,昨日小規模接戰的痕跡尚未完全清理,斷箭殘戈隨處可見,無聲地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中軍大帳內,蕭景琰一身明光鎧,盔甲上沾染著些許塵土,卻掩不住他眉宇間的英武與凝重。他站在巨大的沙盤前,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沙盤上代表敵我雙方兵力的小旗。沙盤清晰顯示,北狄左賢王的主力約八萬人,正陳列於正麵三十裡外的鷹嘴崖下,而其右翼約兩萬人,則依托一片胡楊林駐紮,左翼則是較為開闊的平原地帶。
“陛下,”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鎮西將軍王賁指著沙盤沉聲道,“北狄左賢王阿史那刹此番來勢洶洶,其麾下騎兵驍勇,尤其擅長衝鋒陷陣。我軍雖據潼關天險,但若一味固守,恐被其切斷糧道,陷入被動。末將以為,當主動出擊,尋機破敵。”
另一位將領則持保守意見:“陛下,北狄兵力略勝於我,且以逸待勞。我軍長途跋涉,陛下龍體初愈,是否應先固守幾日,待將士們恢複體力,再圖良策?”
蕭景琰沉默片刻,手指點在沙盤上那片胡楊林:“北狄右翼倚仗林地,不利於其騎兵展開,是其相對薄弱之處。王老將軍,若朕派一支精銳,今夜子時,銜枚疾進,突襲其右翼營地,縱火擾敵,你可率主力於黎明時分,趁其混亂,正麵猛攻其主營,如何?”
王賁眼睛一亮:“陛下妙計!若能成功攪亂其右翼,左賢王必分兵救援,我軍主力便可趁勢直搗黃龍!”
“好!那就如此部署!”蕭景琰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戰意,“此戰,務必打出我大靖的軍威,讓北狄蠻子知道,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
“末將遵命!”眾將齊聲領命,士氣高昂。
然而,站在蕭景琰身側,一直沉默不語的雪岩族少年岩生,卻微微蹙起了眉頭。他天生的、與自然親近的直覺,讓他對那片看似安靜的胡楊林,產生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但他看著陛下篤定的神情,以及眾將摩拳擦掌的姿態,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或許,隻是自己多心了。
是夜,月黑風高。一支五千人的大靖精銳,在王賁副將的率領下,人銜枚,馬裹蹄,悄無聲息地朝著北狄右翼的胡楊林營地潛行而去。蕭景琰與王賁率領主力大軍,在距離鷹嘴崖十裡外的一片丘陵後悄然集結,隻待黎明時分,火光為號,便發動總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荒原的夜晚寒冷刺骨,將士們嗬出的白氣瞬間凝霜。蕭景琰按劍而立,望著胡楊林的方向,目光沉靜,等待著約定的信號。
子時剛過,胡楊林方向果然亮起了衝天的火光,喊殺聲隱隱傳來!
“成了!”王賁臉上露出喜色,“陛下,可以下令進攻了!”
蕭景琰眼中精光一閃,正要揮手下令,異變陡生!
隻見那片燃燒的胡楊林中,並未如預想般衝出潰散的北狄士兵,反而響起了沉悶而整齊的戰鼓聲!緊接著,火光映照下,密密麻麻的北狄騎兵如同鬼魅般從胡楊林深處、乃至側翼的溝壑中湧出,不僅瞬間吞沒了那五千潛入的精銳,更兵分兩路,一路直撲王賁主力側翼,另一路竟朝著蕭景琰所在的中軍位置包抄而來!
與此同時,正麵鷹嘴崖下的北狄主營,也突然寨門大開,數以萬計的北狄鐵騎如同黑色的洪流,咆哮著衝向大靖軍隊的正麵陣地!
“中計了!”王賁臉色劇變,嘶聲吼道,“保護陛下!”
蕭景琰的心猛地一沉,看著四麵八方湧來的敵軍,瞬間明白過來。北狄左賢王早已料到了他的夜襲之策,甚至可能故意泄露了右翼的“薄弱”,實則在那裡布下了重兵埋伏!那片胡楊林,根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結陣!防禦!”蕭景琰臨危不亂,鏘啷一聲拔出腰間長劍,聲音穿透混亂的戰場,“大靖兒郎,隨朕殺敵!”
刹那間,整個荒原變成了血腥的修羅場。箭矢如同飛蝗般遮天蔽日,鋒利的馬刀閃爍著寒光,每一次劈砍都帶起一蓬血雨。戰馬的嘶鳴聲、士兵的怒吼聲、垂死者的哀嚎聲、兵刃撞擊的鏗鏘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蕭景琰身先士卒,揮舞長劍,每一劍都蘊含著磅礴的力量,將衝上前來的北狄騎兵連人帶馬劈翻在地。岩生緊緊跟在他身側,手中造型奇特的雪岩族骨刃揮舞如風,靈巧而致命,替蕭景琰擋開了數次來自死角的冷箭。少年臉上已濺滿血汙,眼神卻如同雪原上的孤狼,凶狠而堅定。
“陛下!敵軍太多了!我們被包圍了!”一名將領渾身是血,衝到蕭景琰身邊喊道。
蕭景琰環顧四周,大靖軍隊雖然奮勇抵抗,但在北狄精心策劃的埋伏和絕對優勢兵力的衝擊下,陣型已被分割,傷亡慘重。他們確實陷入了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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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東南方向突圍!那裡地勢略高,可以據守!”蕭景琰當機立斷,指揮著尚未完全混亂的中軍,朝著不遠處一片起伏的土丘且戰且退。
每後退一步,都有忠誠的將士倒下。鮮血染紅了枯黃的草地,屍體堆積如山。蕭景琰的手臂被流矢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鮮血浸透了鎧甲內的衣袖,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依舊奮力廝殺。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一騎快馬如同離弦之箭,衝破重重阻隔,身上插著幾支箭矢,渾身浴血,終於衝到了中軍附近,用儘最後力氣喊道:“陛下!京城……八百裡加急……密信!”喊完,便氣絕身亡,從馬背上栽落。
“拿過來!”蕭景琰心中一緊,厲聲喝道。
一名親兵冒險衝過去,從那信使懷中掏出一個密封的銅管,奮力擲向蕭景琰。岩生淩空接過,迅速檢查無誤後,遞給蕭景琰。
蕭景琰一邊揮劍格擋,一邊用染血的手指艱難地擰開銅管,取出了裡麵的絹帛。借著戰場上閃爍的火光,他飛速瀏覽上麵的內容。那是沈清辭的親筆信,字跡略顯潦草,顯然是在極度緊急的情況下寫就。信中首先提到了明月閣主若水提供的情報,並提醒他小心北狄可能在落霞穀布置奇兵。但緊接著,筆鋒一轉,沈清辭根據自己對北狄用兵習慣的分析,以及對沙盤地勢的推演,提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陛下明鑒:若水情報真偽難辨,需慎察。然臣妾反複推演,若北狄知我軍意圖,或可將計就計。鷹嘴崖地形,其右翼胡楊林看似薄弱,實則內藏乾坤,極易設伏。若其主力並未儘數置於正麵,而是預先埋伏於右翼林地或周邊溝壑,待我軍襲營之兵入彀,則三麵合圍之勢成矣!若局勢至此,陛下萬不可戀戰,需果斷向東南土丘方向突圍,依地形固守。臣妾已令王老將軍部屬在沿途險要處預設疑兵,或可稍阻敵軍追擊。京城一切安好,盼陛下早日凱旋。清辭手書。”
這封信,仿佛一道閃電,劈開了戰場上的迷霧!蕭景琰瞬間通體冰涼,又有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冰涼的是,沈清辭的推測,與眼前殘酷的現實完全吻合!暖的是,在這千裡之外的生死關頭,竟能收到她如此精準的提醒和策應!
“陛下!東南方向!敵軍合圍尚未完全閉合!”王賁也看到了信的內容,又驚又佩,立刻大吼著指揮殘部,朝著沈清辭信中指明的方向奮力衝殺。
有了明確的方向,殘餘的大靖軍隊爆發出最後的勇氣,如同困獸般朝著東南土丘拚死突擊。果然,在突圍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些零星的北狄遊騎,這些遊騎似乎被一些突然出現在山坳裡的旗幟和煙塵所迷惑,遲疑不敢全力追擊,為大靖軍隊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終於,在天色將明未明之際,蕭景琰率領著僅存的不到一萬殘兵,成功退守到了那片連綿的土丘之上。這裡地勢較高,易守難攻,雖然無法久持,但至少暫時穩住了陣腳。
清點人數,看著身邊一個個帶傷、疲憊不堪的將士,蕭景琰心如刀絞。五萬精銳,一夜之間,折損慘重!
“陛下,您的傷……”岩生看著蕭景琰依舊在滲血的胳膊,擔憂地說道。
“無妨。”蕭景琰擺了擺手,目光再次投向沈清辭的那封密信,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若非這封及時的信,他或許已陷入更深的包圍,甚至……
“清辭……”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腦海中浮現出她伏案疾書、蹙眉推演沙盤的模樣。她遠在京城,卻仿佛親臨戰場,洞悉了敵人的陰謀。
“王賁。”
“末將在!”
“立刻安排人手,多派斥候,重點偵查落霞穀方向!同時,派人回潼關,催促後續援軍和糧草,並詳細稟明此處戰況!”蕭景琰迅速下達命令,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冷靜,“北狄雖勝一陣,卻也暴露了其伏兵。我們據守此地,等待援軍,再圖反擊!”
“是!”
蕭景琰走到土丘邊緣,望著下方如同潮水般湧來,將土丘團團圍住的北狄軍隊,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阿史那刹,宇文玥……這盤棋,還沒下完!
他抬頭,望向東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此刻,他深深體會到,那份來自遠方的智慧與牽掛,是何等的重要。
而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京城,禦書房內的沈清辭,亦是一夜未眠。她麵前攤開著巨大的大靖疆域圖,目光緊緊盯著潼關外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麵。算算時間,那封密信應該已經到了。陛下,您收到了嗎?您……是否安然無恙?
她無法得知千裡之外的慘烈與轉折,隻能憑借信念和之前的所有布置,默默祈禱,並繼續應對著京城內同樣複雜詭譎的局勢。戰爭的勝負,不僅僅取決於前線將士的勇武,也維係於這後方看似平靜,實則驚心動魄的運籌帷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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