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氣氛如同不斷收緊的弓弦，自東宮封閉、沿海戒嚴的詔令下達後，連尋常百姓都嗅到了那股山雨欲來的壓抑。白日裡市井依舊喧囂，但入夜後，巡城兵馬司的甲胄碰撞聲和馬蹄聲明顯密集了許多，尤其是環繞著各座親王勳貴府邸的街巷，暗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逡巡。
岩生如同一塊融入夜色的墨錠，緊貼著誠王府高聳的外牆陰影移動。他身著夜行衣，氣息收斂到了極致，連呼吸都仿佛與夜風融為一體。作為雪岩族最出色的年輕戰士之一，潛行與偵查是刻在骨子裡的本能。陛下將查探誠王府的重任交予他，他絕不能有負所托。
誠王府邸占地極廣，亭台樓閣林立，巡邏的護衛顯然也增加了人手，燈籠的光影交錯，幾乎不留死角。但岩生極有耐心，他利用護衛換崗時短暫的視線空隙，如同狸貓般翻過牆頭，悄無聲息地落入府內一座假山的背後。
根據前期監視的情報，誠王日常多在書房或後宅暖閣活動，但岩生直覺認為，若真有不可告人之秘，絕不會放在明麵上。他避開主要路徑，專挑林木繁茂、假山疊石的偏僻角落潛行，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建築物的格局、窗戶的朝向，以及地麵痕跡。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潛伏在後花園一處連接著小廚房的雜物院廊柱後，注意到兩名小太監提著食盒，並非走向主院或書房，而是拐向花園深處一座看似荒廢的觀景亭。那觀景亭旁倚著一座不大的石砌閣樓，門楣上掛著“集古齋”的匾額，表麵看去是存放古玩器物的庫房，平日少有人員往來。
但此刻，那兩名小太監卻左右張望了一下，迅速推開集古齋的門閃身而入，動作透著謹慎。岩生眼神一凝，這不合常理。送宵夜為何送到這偏僻庫房？除非……裡麵有人，而且是需要隱藏行蹤的人。
他耐心等待小太監離開後，才如同鬼魅般靠近集古齋。他並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繞到建築側後，找到一扇位置較高、用於通風換氣的小窗。窗戶從內閂著，但難不倒他。他用薄如柳葉的匕首插入縫隙，輕輕撥動內閂，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混合著陳舊木料、灰塵以及……一種奇異檀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岩生屏住呼吸，側耳傾聽片刻，確認內裡無人，這才如同遊魚般滑入室內。
閣樓內部比外麵看起來要深得多，一排排高大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瓷器、玉器、青銅器，覆蓋著厚厚的灰塵，看似久未打理。但岩生的目光立刻被地麵吸引了——在一排博古架之間的地麵上，灰塵的分布極不均勻，靠近內側書架的地麵，有明顯的、反複踩踏形成的痕跡，與周圍的積塵形成對比。
他順著痕跡走到最內側的博古架前。這個架子看似與其他無異，但當他伸手輕輕敲擊架身時，傳來的回響卻顯示其後並非實牆。他仔細摸索著架子的邊緣和背後，指尖在一處雕花的凹陷處觸到一個極其細微的凸起。
稍用力一按。
“哢噠”一聲輕響，麵前的博古架連同後麵的一部分牆壁，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階梯入口！一股更濃鬱的、帶著陳腐和特殊香料氣息的冷風從下方湧出。
密室！岩生心中凜然，毫不猶豫，閃身而入，身後的入口悄然閉合。
階梯向下延伸了約兩層樓的高度，儘頭是一間不算太大，但布置得極為詭異的地下密室。牆壁上鑲嵌著幾顆發出幽綠光芒的螢石，勉強照亮了室內景象。
密室的中央，設有一座黑石壘砌的祭壇。祭壇上並未供奉神佛，而是擺放著幾件器物：一柄斷裂的、鏽跡斑斑卻仍透著森然古意的青銅劍；一麵邊緣刻滿詭異符文、鏡麵模糊不清的銅鏡；還有一盞造型奇古、燈油早已乾涸的黑陶燈盞。
岩生雖非文史專家，但也認得出來，這些器物的形製紋樣，絕非本朝所有，帶著濃鬱的前朝——墨朝的特征！尤其是那麵銅鏡，與陛下曾描述過的、與鏡中人宇文玥相關的器物頗為相似！
祭壇前的地麵上，繪製著一個複雜的、已然褪色的圖案，像是某種祭祀或儀式的陣法殘留。空氣中彌漫的那股奇異檀香，正是從祭壇上一個還在嫋嫋冒著青煙的紫銅小香爐中散發出來。
“果然……誠王與前朝墨家餘孽勾結已深！”岩生心中巨震。這密室，這祭壇，這些前朝器物，無一不證明了誠王蕭永恪的叛逆之心！他不僅僅是在朝堂上爭權奪利，更是意圖顛覆大靖國祚！
他強壓下立刻退出稟報的衝動，開始仔細搜查密室。祭壇上的器物他不敢輕易觸碰，轉而檢查角落裡的幾個鐵木箱。箱子並未上鎖，他輕輕打開其中一個，裡麵是碼放整齊的金錠，在幽綠光芒下反射著誘人卻冰冷的光澤。另一個箱子則是一些往來書信，他快速翻閱了幾封，內容多用暗語，但隱約可見“海運”、“兵甲”、“蟄伏”等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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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打開第三個較小的箱子時，目光驟然凝固。
箱底平鋪著一張材質特殊的皮革海圖，似乎年代久遠，邊緣已經磨損起毛。海圖描繪的是南海部分海域，其中清晰地標注了朝廷幾個重要軍港和巡邏航線，這本身已是通敵大罪！然而，讓岩生呼吸幾乎停止的是，這張海圖明顯是不完整的，隻有右半部分。而缺失的左半部分斷裂處，那海岸線的輪廓……
岩生腦海中瞬間閃過一份他曾護送、由墨家海外基地帶回、後呈送禦前的海圖副本——星隕穀及其周邊海域圖！那份海圖是楚晚螢郡主和墨先生曆儘艱辛才得到的，標注了前朝墨家海外基地“海螺島”以及神秘險地“星隕穀”的位置。
他幾乎是顫抖著將腦海中星隕穀海圖的左半部分輪廓，與眼前這半張南海布防圖的斷裂處在想象中拚接。
嚴絲合縫！
這半張布防圖，竟然能與星隕穀海圖完美對接！這意味著，誠王手中掌握的，不僅是朝廷的南海布防機密，更可能……掌握了通往墨家海外基地核心區域的關鍵路徑！兩張圖合一，便是完整的、涵蓋了朝廷防線與墨家秘密基地的南海全域戰略圖！
難怪黑蓮艦隊能如此精準地繞過朝廷水師的監視，悄然北上！他們不僅有內應提供布防圖，很可能還掌握了利用星隕穀複雜水文隱藏行蹤的方法！
必須立刻將這兩張圖帶出去！岩生當機立斷，小心翼翼地將那半張布防圖卷起，貼身藏好。他又快速掃視了一圈，確認沒有其他更重要的發現，便準備按原路退出。
然而，就在他轉身欲走的刹那，密室上方，集古齋的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和一個略顯尖銳的嗓音：
“快！把這裡給咱家圍起來！一隻蒼蠅也不許放走！”
是誠王府總管太監的聲音！而且聽動靜，來的護衛絕不在少數！
岩生心頭一沉，自己被發現了？怎麼可能？他自認潛入過程天衣無縫。是哪裡出了紕漏？是那兩名送飯的小太監？還是自己觸動機關時終究留下了蛛絲馬跡？亦或是……府中另有更高明的感知高手？
此刻已不容他細想。他迅速吹熄祭壇上的香爐，將密室入口的機關複位，然後如同一道輕煙般掠至閣樓二層，透過窗戶縫隙向外望去。
隻見集古齋已被數十名手持兵刃、火把的護衛團團圍住，誠王府總管太監正一臉陰鷙地指揮著：“進去搜！仔細搜！王爺有令，但凡發現可疑人等，格殺勿論！”
火光跳躍，映照著一張張殺氣騰騰的臉。退路已被封死。
岩生深吸一口氣，握緊了腰間的短刃。他知道，今晚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已是不可能了。貼身收藏的那半張布防圖，關係重大，絕不容有失。他必須殺出去，將這裡的發現和這張圖，拚死送回皇宮！
他看了一眼窗外嚴密的包圍圈，又感受了一下懷中地圖的堅硬觸感，眼中閃過一絲雪岩族戰士特有的決絕與堅毅。
夜色更深，誠王府內的殺機，驟然濃稠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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