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驚變如同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雖被蕭景琰與沈清辭聯手強行壓下了消息,但那蕩開的漣漪卻不可避免地衝擊著皇宮內外的敏感神經。封閉的東宮如同一座孤島,彌漫著藥味與不安,而島外的風暴,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彙聚。
乾元殿禦書房內,燈火通明,映照著蕭景琰冷峻如鐵的側臉。他剛剛批閱完增援北境和加強沿海防務的一係列緊急詔令,眼中的血絲昭示著連日的疲憊,但更深處的銳利卻未曾削減分毫。
岩生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步入書房,身上還帶著夜露的微涼。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清晰:“陛下,有重大發現。”
蕭景琰放下朱筆,目光如炬:“講。”
“我們按照陛下的旨意,嚴密監控所有與南海,尤其是與‘金珊瑚商幫’、鷺島‘百草堂’有往來的朝臣府邸及信驛通道。”岩生從懷中取出一封以特殊火漆封口的密函,雙手呈上,“昨夜子時,我們在攔截到的一批經由黑市信鴿傳遞的密信中,破譯了這封。發送地點隱晦,但追蹤其路徑,源頭指向東南沿海。接收方……是吏部右侍郎,周文翰的彆院。”
蕭景琰接過密函,並未立即拆開,指尖摩挲著那異常堅韌、帶著淡淡海腥氣的紙張。“周文翰?”他沉吟道,“他是三年前由誠王叔力薦,從地方提拔上來的。”
“是。”岩生肯定道,“更關鍵的是信的內容。信中使用了一種極為複雜的代稱和密碼,我們的譯碼人員耗費了整夜才勉強破譯出部分。其中提到了‘黑蓮北上’,‘京城接應’,以及……‘王駕千歲,靜待佳音’。”
“王駕千歲……”蕭景琰眼中寒光爆射,整個禦書房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在大靖,能被稱為“千歲”的親王,屈指可數,而近期行為最值得懷疑的,唯有他那位皇叔——誠王蕭永恪!“信中還說了什麼?關於南海,關於……太子?”
岩生搖頭:“信的內容殘缺,密碼核心部分未能完全破解,未直接提及太子殿下。但提到了‘島上之物’已啟運,以及……‘確保內苑安寧’。臣推測,‘內苑安寧’可能意指東宮局勢,或者……牽製陛下與貴妃娘娘的注意力。”
蕭景琰緩緩拆開密函,看著上麵那些扭曲難辨的密碼文字和譯注,臉色越來越沉。這封密函,就像一塊拚圖,將南海的黑蓮艦隊、朝中的內應、以及那位看似庸碌的皇叔,清晰地串聯了起來。誠王蕭永恪,不僅可能在朝堂上阻撓新政,維護其利益集團,更可能與企圖顛覆大靖的前朝墨家餘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甚至……他就是那個隱藏在幕後的“王駕千歲”!
“好一個‘靜待佳音’!”蕭景琰冷笑一聲,將密函重重拍在禦案上,“朕這位皇叔,倒是深謀遠慮,內外勾結,這是要將我大靖的江山,攪個天翻地覆!”
“陛下,是否立刻緝拿周文翰,順藤摸瓜,查抄誠王府?”岩生請示道,眼中閃過一絲雪岩族戰士特有的果決。
蕭景琰卻擺了擺手,目光深邃:“不,現在動他,為時過早。周文翰不過是個馬前卒,誠王老奸巨猾,豈會留下直接證據?打草驚蛇,反而會讓他們隱藏得更深。繼續監視,擴大監控範圍,凡是與誠王府、周文翰,以及東南沿海有異常往來者,都給朕盯死了!朕要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少同黨,這‘佳音’又是什麼!”
“是!”岩生領命,猶豫了一下,又道,“陛下,還有一事。監視誠王府的兄弟回報,今日午後,誠王府後門有一輛裝載著藥材的馬車進入,雖然偽裝得很好,但我們的人辨認出,其中幾味藥材,非常罕見,且……與當年先帝時期,宮中曾出現過的一種慢性毒藥所需的輔料,極為相似。”
蕭景琰瞳孔微縮。慢性毒藥?誠王想對誰下手?他?還是……清辭?亦或是,通過某種方式,影響太子的病情?太子的詭異狀況,是否也有這位皇叔的手筆?
“朕知道了。加強對宸貴妃和東宮的護衛,所有進出東宮的藥物、食水,必須由貴妃或其絕對信任的醫女親自查驗。”蕭景琰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岩生,你去告訴淩雲,朕將貴妃和太子的安危,交予你二人之手,若有閃失,提頭來見!”
“臣,萬死不辭!”岩生肅然應道,身影再次融入殿外的黑暗中。
與此同時,被嚴密守護的東宮偏殿內,沈清辭正麵臨著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煎熬。
太子蕭允翊自那日狂性大發後,一直處於昏睡與短暫清醒交替的狀態。清醒時眼神呆滯,渾渾噩噩;昏睡時則眉頭緊鎖,身體時而抽搐,仿佛在與體內的惡魔抗爭。沈清辭嘗試了《楚門醫案》中記載的幾種安神定魂、疏導異氣的針法,效果皆微乎其微。那咒力與龍氣融合形成的詭異能量,如同跗骨之蛆,牢牢盤踞,不斷侵蝕著太子的生機。
她幾乎不眠不休,守在一旁,仔細觀察著太子每一次脈象的細微變化,翻閱醫案的手從未停下。檀雲和其他幾位精心挑選的宮人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殿內靜得隻能聽到燈花偶爾爆開的劈啪聲和沈清辭翻動書頁的沙沙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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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歇息片刻吧,殿下這裡奴婢守著。”檀雲端上一碗參茶,擔憂地看著沈清辭眼底的青黑。
沈清辭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醫案上的一幅複雜經絡圖上:“我無妨。太子的情況拖不得,那詭異氣旋若再爆發一次,恐傷及心脈根本,屆時便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了。”她揉了揉脹痛的額角,腦海中不斷回閃著南海送來的那些奇異藥材。
忽然,她的目光定格在醫案某一頁的角落,那裡記載著一種名為“清心滌絡散”的古方,主治邪氣侵擾、經絡淤塞。方中有一味主藥,名為“玉髓凝露”,描述其性至清至淨,能滌蕩汙穢,安撫躁動之氣。旁邊還有一小行批注,字跡與她母親相似:“南海有蓮,葉蘊清露,似玉髓之效,然性更烈,需佐以……”
南海有蓮?沈清辭心中一動,立刻喚道:“檀雲,將前日南海送達的那批藥材取來,特彆是那些色澤深碧、狀若圓盤的蓮葉!”
檀雲連忙應聲而去,很快捧來一個密封的玉匣。打開匣蓋,一股清冽中帶著微苦的氣息彌漫開來,裡麵正是幾片碩大而奇特的蓮葉,葉脈中隱隱有光華流轉,正是來自墨家海外基地的那種特殊海蓮。
沈清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蓮葉,指尖感受著其中蘊含的清涼氣息。她按照醫案上的提示,取來玉杵和白玉缽,將一小片蓮葉搗碎,析出幾滴極為清澈、散發著濃鬱清香的碧色汁液。
“性更烈,需佐以……”沈清辭沉吟著,根據太子的脈象和蓮葉汁液的特性,快速在腦海中調配著輔藥。她選取了少量性溫和的茯苓、朱砂末,又以蜜煉之法,試圖中和蓮葉汁液中那股潛在的“烈性”。
整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她對每一種藥材的分量、融合的時機都要求得分毫不差。檀雲在一旁屏息凝神,看著自家娘娘專注的側臉,那是一種將畢生所學凝聚於指尖的莊嚴。
終於,一小碗色澤瑩碧、氣味清幽的藥劑調製完成。沈清辭深吸一口氣,用小銀匙舀了少許,自己先嘗了嘗,確認無毒且藥性平穩後,才小心翼翼地扶起昏睡中的蕭允翊,將藥液一點點喂入他口中。
藥液入口,初時並無異狀。然而,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蕭允翊原本微蹙的眉頭似乎舒展了些許,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綿長。沈清辭再次搭上他的脈搏,驚喜地發現,那盤踞在心脈附近的詭異能量團,雖然依舊存在,但其躁動不安的跡象竟有明顯的減弱!就像被一股清涼的泉水暫時安撫了下去。
“有效!”沈清辭眼中終於閃過一絲多日未見的亮光,“這蓮葉中提煉的汁液,確實有滌蕩安撫之效,能暫時壓製那詭異氣旋的躁動!”
檀雲也麵露喜色:“太好了!殿下有救了!”
沈清辭臉上的喜色卻並未持續太久,她仔細觀察著蕭允翊的脈象變化,眉頭又漸漸蹙起:“但這藥效……似乎正在緩慢減退。這蓮葉汁液隻能緩解,無法根除。而且,其藥性猛烈,每次用量需極其謹慎,且必須持續供應,一旦中斷,那氣旋的反撲恐怕會更加猛烈。”
她看著玉缽中僅剩不多的碧色汁液,又看了看玉匣中剩餘的蓮葉,心中計算著。這些蓮葉,最多隻能再支撐三五日。而南海……晚螢和墨先生下落不明,黑蓮艦隊北上,通往南海的補給線很可能已被切斷。
這緩解之藥,竟成了懸在太子性命之上的一把雙刃劍。它能暫時保住太子的命,卻也將其生存,與遙遠而凶險的南海,與那神秘的前朝墨家基地,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沈清辭站起身,走到窗邊,望向東南方。夜色濃重,看不到絲毫星光。她手中緊緊握著那片奇特的蓮葉,清涼的觸感卻讓她心頭一片冰涼。
“晚螢,墨先生……你們一定要找到解決之法,平安歸來啊。”她低聲自語,聲音中充滿了擔憂與希冀交織的複雜情緒,“否則,翊兒他……撐不了太久。”
而此刻,遠在京城某座奢華府邸深處,一間隔絕了所有光線與聲音的密室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兩張麵孔。
誠王蕭永恪撫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臉上再無朝堂上的昏聵與慈和,隻有一片深沉的算計與冷厲:“周文翰那邊,確認信號收到了嗎?”
他對麵,一個籠罩在鬥篷裡的黑影發出沙啞的聲音:“回王爺,收到了。‘貨物’已在路上,黑蓮艦隊亦按計劃行動。隻是……京城這邊,皇帝似乎有所警覺,東宮封閉,巡查也嚴密了許多。”
誠王冷哼一聲:“蕭景琰不是蠢人,有所察覺是必然的。但隻要找不到確鑿證據,他動不了本王。至於東宮……那個小雜種,本就是他蕭景琰的恥辱,如今更是成了累贅。他體內的‘種子’既然已經發芽,就讓它好好生長吧。等到時機成熟,那將會是壓垮蕭景琰的最後一根稻草。”
“王爺神機妙算。”鬥篷人恭維道,“隻是,宸貴妃那邊……她醫術高明,若讓她找到了緩解之法……”
“緩解?”誠王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不過是飲鴆止渴。那‘海心蓮’的汁液,確實能暫時安撫‘龍煞咒’,但也會讓咒力與龍氣的融合更為徹底。用得越多,那小雜種死得越快,而且……會死得更加‘有價值’。沈清辭聰明反被聰明誤,她這是在親手將太子推向絕路,也幫了本王一個大忙。”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與狂熱:“等到京城大亂,邊關烽起,蕭景琰焦頭爛額之際,便是我們迎接‘墨尊’,光複前朝榮光之時!這大靖的江山,也該換換主人了!”
密室內,陰謀的低語在回蕩,與東宮內沈清辭憂心忡忡的期盼,形成了絕望的對比。太子的性命,帝國的安危,都係於那遙遠南海的未知結局,以及這京城之下,愈發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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