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正殿內,燭火通明。沈清辭端坐於書案之後,麵前堆積著如小山般的賬冊與卷宗。她雖已有近四個月的身孕,小腹微隆,但精神卻很好,目光專注地瀏覽著內務府呈報上來的各項用度清單。檀雲安靜地侍立在一旁,不時為她添茶,或遞上需要核對的舊檔。
連日來的梳理,讓沈清辭對後宮龐大的開支體係有了更清晰的認知。許多沿襲前朝甚至更早的舊例,看似合理,實則冗餘浪費;一些采買項目,價格虛高,其中貓膩,從之前尚服局女官那閃爍的言辭中便可見一斑。
“檀雲,”沈清辭放下手中一份關於各宮份例中時新瓜果供應數量的冊子,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你去將尚宮局、內務府、司計司、尚服局、尚寢局五司的主事女官傳來。還有,去請安王妃、惠太妃過來一趟。”
“是,娘娘。”檀雲領命而去,心中明白,皇後娘娘這是要有所動作了。
約莫一炷香後,五位主事女官以及兩位地位尊崇的太妃齊聚坤寧宮。眾人行禮後,沈清辭賜座。
“今日請諸位過來,是想與諸位商議幾件事。”沈清辭語氣平和,開門見山,“本宮查閱近年內廷用度,發現開支浩繁,其中不乏可節省之處。如今北境雖安,南海初定,然將士撫恤、邊境建設,處處需錢。皇家身為天下表率,理應倡行節儉。”
她目光掃過眾人,繼續道:“本宮擬定了初步幾條章程,諸位聽聽,看是否可行。”
“第一,裁減各宮份例中不必要的奢靡用度。如非年節,各宮時新瓜果、精美點心份量減半;宮中照明燭火,除必要殿宇及陛下與本宮處,其餘皆改用次一等,但務必保證光亮;各季新衣製作數量,亦按品級相應削減兩成。”
話音剛落,尚服局的女官便麵露難色,忍不住開口:“娘娘,份例規製乃祖製所定,驟然削減,隻怕各宮主子們……會有所不滿。且用度削減,內廷采買份額減少,隻怕也會影響宮外那些依附皇家的商戶生計……”
沈清辭看了她一眼,語氣依舊平靜:“祖製亦非一成不變。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至於宮外商戶……內廷采買,當以質論價,公平交易,而非倚仗份額維係。此事,尚服局需拿出一個具體章程,如何在不影響宮中用度的前提下,優化采買渠道,杜絕虛價。”
她頓了頓,聲音微沉:“若有人不滿,讓她們來尋本宮。至於商戶生計……朝廷自有法度,豈能因顧及少數商戶,而罔顧國庫艱難與將士撫恤之急需?”
那女官被噎得說不出話,隻得訕訕應下。
“第二,”沈清辭看向司計司女官,“核算此次裁減用度後,預計節省下來的銀錢,單獨列賬。本宮欲以此銀,設立‘忠烈撫恤基金’,專門用於撫恤近年來為國捐軀的將士家屬,尤其是像岩生將軍這般,無家族依靠的忠勇之士。此事,需與兵部協同辦理,務必使每一文錢,都用到實處。”
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神色各異。安王妃微微頷首,表示讚許。惠太妃則依舊垂眸,不動聲色。幾位女官則心中凜然,皇後此舉,不僅是在節省開支,更是在收攬軍心、樹立賢德之名,她們若在此時反對,便是與忠烈之後過不去,這罪名誰也擔待不起。
“娘娘仁德,體恤將士,臣等必當儘心辦理。”司計司女官連忙表態。
“第三,”沈清辭的目光轉向尚宮局女官,“本宮有意,在宮中設立‘女官學堂’。”
“女官學堂?”眾人皆是一愣。
“是。”沈清辭解釋道,“選拔聰慧、有誌的宮女及低級女官入學,教授文書、算術、禮儀、律法、乃至簡單的醫理藥理。學期一至二年,考核優異者,可擢升重用,或外放至各王府、勳貴府邸擔任女史,亦或……將來若有機會,可協助地方官府處理一些與婦人相關的事務。”
這個想法更為大膽,幾乎打破了宮女世代服役、難有晉升的舊例。尚宮局女官遲疑道:“娘娘,這……宮女入宮,本為服役,若習文斷字,恐生事端,且教授之師從何而來?所學又有何用?”
“習文斷字,明事理,方能更好地侍奉主子,管理宮務,何以會生事端?”沈清辭反問,“至於師資,可請年老博學的女官,或從翰林院請幾位品性端方的年老學士閒暇時授課。所學之用,方才已言。即便不能外放,於宮內當差,通曉文書算術,處理事務豈不更加得心應手?此事,關乎宮女前程,亦關乎後宮治理效能,需用心操辦。初辦規模不必大,先選二十人試行。”
她語氣堅決,顯然深思熟慮。幾位女官交換著眼色,知道此事已難更改。
最後,沈清辭看向眾人,緩緩道:“以上諸事,皆需諸位協力。本宮初掌鳳印,若有思慮不周之處,諸位儘可直言。但若陽奉陰違,或暗中阻撓……”她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莫怪本宮按宮規處置。”
“臣等不敢,定當謹遵娘娘懿旨,竭力辦好差事。”眾人齊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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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王妃此時方才開口,聲音溫和卻有力:“皇後娘娘心係社稷,體恤下情,改革舊弊,老身以為,此乃大善之舉。後宮安寧,方能令陛下無後顧之憂。”
惠太妃也微微欠身:“娘娘思慮周詳,老身並無異議。”
有這兩位地位尊崇的太妃表態,底下的人更是無話可說。
章程頒布下去,後宮頓時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削減用度直接觸動了部分習慣了奢靡生活的妃嬪的利益,雖不敢明著反對,但私下抱怨、怠慢之舉時有發生。女官學堂的設立,也讓一些思想保守的舊派宮人暗地裡非議,認為是“壞了規矩”。
這日,沈清辭在禦花園散步,偶遇兩位先帝時期留下的、位份不高卻資曆頗老的嬪妃,張才人與李美人。兩人見到皇後,連忙行禮,態度卻有些敷衍。
“起來吧。”沈清辭淡淡道,目光掃過二人身上依舊鮮亮的衣飾,“近日宮中提倡節儉,兩位妹妹這身蘇錦,倒是鮮亮。”
張才人扯了扯嘴角,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酸意:“回娘娘,這是去年做的衣裳了,總不能因為提倡節儉,就把好衣裳都壓箱底吧?再說,這宮裡若都灰撲撲的,豈不失了皇家氣度?”
李美人也小聲附和:“是啊娘娘,聽聞連份例裡的胭脂水粉都減了等次,這……這讓姐妹們如何見人?”
沈清辭停下腳步,看著她們,忽然笑了笑:“皇家氣度,在於威儀德政,在於心係天下,豈在一衣一食之奢儉?兩位妹妹入宮多年,當知‘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的典故。上行下效,若宮中奢靡成風,天下百姓又將如何?至於胭脂水粉……”
她頓了頓,語氣轉淡,“本宮已命尚藥局研製了一些取材天然、造價低廉卻同樣好用的麵脂口脂,不日便會分發各宮。若兩位妹妹覺得份例不夠,大可用自己的月例銀子去尚服局另行購置,本宮絕不阻攔。”
兩人被說得麵紅耳赤,訥訥不敢再言。
沈清辭不再理會她們,繼續前行。檀雲低聲道:“娘娘,這兩位向來如此,慣會倚老賣老,私下抱怨不少。”
“無妨,”沈清辭目光平靜,“隻要不越了規矩,隨她們去。恩威並施,方是禦下之道。傳本宮話,張才人、李美人恪守宮規,……就賞她們每人一套新製的麵脂吧。”
檀雲先是一愣,隨即了然。這是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既表明了態度,又不至於將人逼到對立麵。
對於女官學堂的阻力,沈清辭則采取了另一種方式。她親自過問了學堂的選址、章程製定,並挑選了一位以嚴謹公正著稱的老尚宮負責管理。首次選拔宮女時,她甚至親自到場,對入選的二十名宮女勉勵了幾句,承諾若學有所成,必有重用。這一舉動,極大地鼓舞了入選宮女的士氣,也讓一些觀望者看到了希望。
同時,沈清辭也並非一味強硬。對於宮中一些確實存在困難的老宮人,或是因為削減用度而生活受到影響的低位嬪妃,她都會讓檀雲暗中了解情況,酌情給予一些補貼或賞賜,既全了體麵,也體現了仁厚。
蕭景琰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甚是欣慰。這日晚間,他來到坤寧宮,見沈清辭還在燈下翻閱太醫署關於改良胭脂配方的奏報,不由心疼地握住她的手:“這些瑣事,交給下麵人去辦便是,你如今有著身孕,需多休息。”
沈清辭抬頭,對他笑了笑:“陛下放心,臣妾心中有數。這些都是小事,卻關乎後宮風氣與人心向背,馬虎不得。看到各項章程漸漸推行下去,宮中用度有所節餘,又能惠及將士遺屬,臣妾心裡是高興的。”
蕭景琰看著她眼底的柔光與堅定,心中觸動,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清辭,有你在,朕安心許多。”
沈清辭靠在他胸前,感受著那份信賴與溫暖,輕聲道:“能為陛下分憂,是臣妾的本分。”
然而,就在後宮新象漸生,一切似乎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時,司計司女官卻在一次例行賬目核查中,發現了一處蹊蹺——去年宮中采購的一批用於年節賞賜的遼東人參,賬目與入庫記錄似乎對不上,差額雖不大,但牽扯到的經手人,卻與一位平日裡看似與世無爭的太妃宮中內侍有關。
檀雲將此事稟報給沈清辭時,沈清辭正在翻閱女官學堂擬定的第一學期課目。她聞言,目光從書冊上抬起,眼中閃過一絲銳芒。
“哦?查,仔細地查。但切記,暗中進行,勿要打草驚蛇。”她放下書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看來,這六宮之水,比本宮想象的,還要深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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