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內侍的離奇溺亡，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千層浪。皇城司的暗探如同幽靈般滲透進東宮的每一個角落，對所有宮人進行著嚴密而迅速的排查。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與恐懼，連平日裡最尋常的腳步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蕭允翊獨自坐在空曠的寢殿內，臉色蒼白如紙，手指死死攥著腰間那枚藏著十字架的香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那名溺斃的內侍，正是前幾日為他去四方館外圍打探消息之人！他的死，是意外？還是……滅口？如果是後者，那下手之人是誰？是弗朗機人？還是……父皇和母後已經察覺了什麼，在清理門戶？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不斷收緊的網中，無處可逃。那枚十字架此刻不再帶來安寧，反而像一塊烙鐵，燙得他心驚肉跳。
“殿下，靖國公求見。”殿外，一名小太監戰戰兢兢地稟報，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
靖國公？墨雲舟？他來了？！蕭允翊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是警惕？是怨恨？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期盼？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平複狂跳的心臟，整理了一下有些淩亂的衣袍，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宣。”
殿門被輕輕推開，墨雲舟獨自一人走了進來。他今日未著朝服，隻穿了一身深藍色的常服，襯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卻溫潤而平和，步伐沉穩，仿佛並未受到近日風波的影響。他隨手關上了殿門，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臣墨雲舟，參見太子殿下。”墨雲舟依禮躬身。
“皇叔……不必多禮。”蕭允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他指了指旁邊的座位，“請坐。”
墨雲舟謝恩落座，目光平靜地看向蕭允翊，並未立刻開口。殿內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寂靜，隻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可聞。
最終還是蕭允翊按捺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質問：“皇叔今日前來，可是奉了父皇之命？”他刻意強調了“父皇之命”四個字。
墨雲舟微微搖頭，語氣溫和：“臣今日前來，並非全然奉旨。更多是……作為殿下的皇叔，想來與殿下說幾句心裡話。”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蕭允翊緊握香囊的手，繼續道：“近日宮中頗不太平，流言四起，更有宵小之輩興風作浪。殿下身處漩渦中心，想必心中亦有諸多困惑與不安。”
蕭允翊抿緊了嘴唇，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彆開了視線，低聲道：“本宮……還好。”
墨雲舟看著他這副戒備的模樣，心中微歎，知道直接切入正題恐適得其反。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悠遠：“殿下可知，臣此次海外之行，除了見到那匪夷所思的金字塔和聽聞那駭人聽聞的‘虛無之潮’外，最大的感觸是什麼？”
蕭允翊被他的話吸引，下意識地轉過頭來。
“是渺小。”墨雲舟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沉靜，“在浩瀚的星宇與漫長的文明周期麵前，個人之喜怒，權力之更迭，甚至一朝一代之興衰，都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看向蕭允翊，目光深邃：“然而，正因個體渺小，才更需攜手同行，而非相互猜忌，內耗力量。那‘觀測塔’的塔靈曾言，應對危機，唯有依靠整個文明的智慧與力量。若內部先亂，未等潮汐來臨，便已自取滅亡。”
蕭允翊的心被觸動了一下，但他立刻又想起了那些流言，想起了安國公的話，想起了墨雲舟手握那神秘匣子、可能擁有的力量。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帶著一絲譏諷：“皇叔說得輕巧！您手握海外奇物，得獲神秘傳承，自然可以超然物外！可本宮呢？本宮這個太子，在有些人眼中，隻怕早已是絆腳石了吧！”
這話已是相當露骨的不信任與指控。
墨雲舟並未動怒，反而露出了一個帶著些許苦澀的笑容：“殿下以為，那‘玄機匣’是何種寶物？是能讓人立地成仙、無所不能的神器嗎？”他輕輕搖頭，“不，它更像是一副沉重無比的枷鎖，一個隨時可能將人吞噬的深淵。”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那隻手穩定而有力，但仔細看去，指尖似乎縈繞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疲憊感：“臣接收其中知識，心神幾近崩潰，日夜與那些超越認知的概念搏鬥，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行差踏錯，不僅自身萬劫不複，更會殃及池魚，禍及大靖。這其中的凶險與壓力，殿下可能體會？”
蕭允翊愣住了，他看著墨雲舟眼中那毫不作偽的疲憊與沉重，聽著他描述那知識帶來的並非力量而是負擔，心中的某些固有認知開始動搖。
“至於殿下所說的‘絆腳石’……”墨雲舟的語氣變得無比鄭重，他站起身，對著蕭允翊深深一揖，“臣墨雲舟，在此對天起誓，臣之所學所為，隻為強我大靖，應對那未來之危機，絕無絲毫覬覦儲位、禍亂朝綱之心！臣願效忠陛下，亦願輔佐殿下，此心天地可鑒！若違此誓，人神共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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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誓言擲地有聲，帶著一股凜然正氣，讓蕭允翊心神劇震。
看著墨雲舟誠懇而坦蕩的目光，回想他往日為國征戰的功績，以及他此刻毫不掩飾的疲憊與責任，再對比安國公那些閃爍其詞、充滿挑撥的言語，以及那枚除了帶來短暫虛幻安寧外、更多是恐懼的十字架……蕭允翊心中的天平，第一次產生了明顯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