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崖底,雲霧深鎖,死寂無聲。
李維的身體靜靜躺在冰冷的亂石之間,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如同風中殘燭。鮮血從他背部的傷口和摔傷的四肢處緩緩滲出,在他身下暈開一小片暗紅,又被崖底終年不散的濕氣慢慢浸潤。
他的軀殼已瀕臨崩潰,但意識,卻被那聲神秘的歎息,卷入了一片混沌莫名的空間。
而在他沉淪於生死邊緣之際,崖頂之上的世界,依舊按照它固有的、冷漠的軌跡運行著。
雜役院。
雨後的清晨,空氣帶著一絲清新的涼意。張莽打著哈欠,吊兒郎當地晃悠著,目光習慣性地掃向那個最陰暗的角落。
空的。
他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
“嗬,那藥渣呢?該不會是昨天幾鞭子下去,直接見閻王了吧?”他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周圍幾個早起乾活的雜役聽見。
有人低聲附和著笑了。
“死了也好,省的礙眼。”張莽啐了一口,“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覺悟,早點騰地方。”
沒有人關心李維去了哪裡,是死是活。他的消失,就像一粒塵埃被風吹走,引不起絲毫波瀾。甚至,在某些人心中,還隱隱覺得清淨了不少。
內門,靈霧繚繞的聖女峰。
柳如煙一襲白衣,正在庭院中撫琴。琴聲清越,卻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一名侍女恭敬地站在一旁,低聲彙報著雜役院那邊的瑣事,似乎不經意間提到了李維受刑後失蹤的消息。
琴音微微一頓。
柳如煙纖細的手指按在琴弦上,絕美的麵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如同覆蓋著萬年冰雪的玉雕。
“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何必稟報於我。”她聲音平淡,聽不出絲毫情緒,“他的死活,與我何乾?”
說罷,指尖輕撥,琴聲再起,依舊清冷,仿佛那段用彆人靈根儘碎換來的前程,從未在她心中留下過任何痕跡。李維的名字,甚至不如指尖劃過的一縷清風值得留意。
丹房。
王執事翻閱著這個月的試藥記錄,在“李維”的名字後麵,看到了“失蹤,疑墜斷腸崖”的備注。
他皺了皺眉,並非出於憐憫,而是帶著一絲不悅。
“可惜了。”他合上記錄,對旁邊的學徒淡淡道,“這藥渣雖然廢了,但經脈異於常人,對藥性的反應頗為敏銳,倒是塊不錯的試藥材料。再要找這麼一個耐折騰的,也不容易。”
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評價一件損壞的實驗器具。
在他的眼中,李維的價值,僅僅在於還能為丹房試幾次藥而已。如今這“器具”損毀了,也隻是一點微不足道的損失,僅此而已。
雜役院的飯堂。
領取飯食的隊伍排得老長。分發食物的管事習慣性地舀起一勺明顯更加稀薄、甚至帶著餿味的粥,準備倒進那個屬於李維的、破了好幾個口的碗裡。
然而,那個位置空著。
管事的手頓了頓,隨即麵無表情地將那勺餿粥隨手倒回桶裡,仿佛隻是處理掉了一點垃圾。
“下一個!”他不耐煩地喊道。
後麵的人立刻擠了上來,沒有人去看那個空位,沒有人詢問一句。那個位置,很快就會有了新的、或許同樣卑微的主人。而曾經在那裡站了三年的少年,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們視他如敝履。
棄之不顧,踐踏過後,便隨意掃入垃圾堆,連多看一眼都覺得多餘。
張莽如此,柳如煙如此,王執事如此,這青雲宗上上下下,皆是如此!
斷腸崖底。
死寂的黑暗中,李維殘破的意識漂浮著。那聲古老的歎息如同指引,將他引向靈魂深處那片靈根儘碎的絕對黑暗。
在那裡,一點微光,正頑強地閃爍著,如同宇宙誕生之初的奇點。
外界的一切輕蔑與遺忘,他無從知曉。
但即便在這意識沉淪的深淵,一種本能的不甘與憤怒,依舊如同熾熱的岩漿,在他靈魂核心湧動、奔騰!
那些視他如敝履的人,絕不會想到。
他們棄之如敝履的少年,並未死去,也未沉淪。
他正在那被所有人視為絕地、葬身之所的深淵之底,於絕對的死寂與黑暗之中,觸碰著一種遠超他們想象、足以顛覆這世間一切規則的力量……
那被踐踏到泥土裡的尊嚴,那被碾碎成齏粉的希望,正在死亡的邊緣,醞釀著一場席卷諸天的風暴!